第81章 风雨欲来 (1)
媚娘侍立研墨，李世民朱笔批阅奏折。媚娘眼见李世民看到夹带自己所仿写太子密函的袁公瑜奏折。李世民冷笑念道：“好一个君臣之礼，父子之亲，皆已不在！”
武媚娘眼见李世民瞬间掷信于案，勃然大怒，转身在墙上拔剑出鞘，一剑竟将烛台、御案批成两半。李世民的怒不可遏将众太监宫女全部吓得跪倒。
李世民低吼道：“朕在他的心目中俨然是一个暴君了！”武媚娘与王德二人赶紧上前相劝。
王德拿下了李世民手中的剑：“陛下，陛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小心伤了自己！老奴伺候陛下多年，还没见过陛下这副形容，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上的奏折啊。”
李世民长叹：“不长眼的是朕，是朕立了这么个好儿子。”武媚娘虽已知原委，却也不得不问：“陛下，这奏折是弹劾太子的？”李世民悲愤交加，将奏折连同密函一起丢给她 ：“媚娘，你也看看，朕伤心啊！”
武媚娘小心翼翼的接过，仔细端详：“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
媚娘又赶紧假意翻看密函。
李世民又是一拳砸在已然碎裂的案上：“他悔什么，痛什么？就因为朕杀了那个妖人称心，就是苦苦相逼，就是粗暴无情？”王德跪立在李世民身畔，劝说道：“陛下，陛下。”
武媚娘将信看完，三步并作两步至李世民面前：“陛下，媚娘对太子的字迹不熟悉，但从这信本身来看，确有疑惑不实之处的。”
李世民听闻：“不实？你说这密信是伪造的？”
媚娘知道自己生死一线，却面色不改将信函递于李世民手里： “陛下请看，若是这信从高昌一来一回，又几经辗转，必然会有旧痕磨损，但这绢布尚新，墨迹也似乎……”
李世民将密函拿起，细细重看，疑窦丛生。
今日太极殿的气氛太异于往常。袁公瑜跪在中间，李承乾从王德手中接过密信，展开一看，冷汗就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丹樨之上的李世民负手背对众臣而立：“太子，一字一句的念给朕听！”
李承乾强打精神：“潞国公侯大将军台鉴……”
才念得一句，侯君集便出班跪地：“陛下……”
“太子，继续。”李世民并未回身。
李泰面不改色，但心中已暗暗窃喜，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承乾只得继续：“……本宫自居储位以来，勤读三坟五典之书，虽嬉戏游畂过度，陛下却善加教导，亲情尽显。可自诸王长大，尤其……李泰之流，竟千方百计算计本宫。兄弟无情，皆因权欲之遣……父皇……”李承乾哪还念得下去。
李世民转身，目光逼视太子：“念下去！”
“……令本宫不解的是，陛下既立本宫，却又对本宫粗暴无情，苦苦逼迫！至今，君臣之礼，父子之亲，皆已不在，痛哉！悔哉……”李承乾声音越来越弱。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太子仁孝，不可能发此怨毒之音，臣怀疑此密函有伪作嫌疑。请陛下明察。”褚遂良也亦步亦趋：“陛下息怒，臣也想问问御史台袁大人，此信是从何而来，如果真是太子与侯大人的密信，如何又到了你的手中？”
袁公瑜道：“此信是三日前夜半，有人用羽箭射于臣的府中，并以哨音提示臣收信，臣观后顿觉兹事体大，无论真假，也得奏明圣上。”
侯君集从李承乾手中拿过信件，仔细一看：“陛下，臣以项上人头发誓这信是假的，是有人想陷太子于不义。”方才心神俱裂的李承乾见事有转机，忙跪下呼：“父皇明察，儿臣冤枉啊！这根本就不是儿臣的字迹！”
李世民挥手：“行了。都别争了。朕派人验过了，这密函确有伪诈之处。”
李承乾这才收敛心神起身环视，眼光落在李泰白净的面容上：“父皇，伪造书信之人太阴险了。”
李世民面色凝重：“都给朕听好了，无论是谁，若再有如此下作举动，对东宫图谋不轨，朕必将六亲不认，彻查到底！”李泰吓得面如土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汗流浃背。
李承乾落井下石道：“父皇，一定得揪出这伪造儿臣书信之鼠辈！”李世民大踏步走下丹樨：“承乾，你住口，你这个太子若行的正，坐的端，你口中的鼠辈又有何可趁之机？”
李承乾见父亲色厉内荏，便不再发声。李世民又道：“李泰，你过来。”李泰赶紧上前几步。太极殿气氛诡异凝重，朝中大臣纷纷心中打鼓，观望事态的发展。
李泰头也不敢高抬：“父皇有何吩咐。”
沉默片刻，李世民道：“《括地志》修的怎么样？”李泰胸口一松，遂镇定心神：“回禀父皇，月内便可编撰完成，呈给父皇阅览。”李世民略颔首，表情却仍严肃：“那就好，你不可叫朕再失望！”李泰接过李世民凌厉目光低头不语，再拜之后便回到皇子列中。
李恪出班：“父皇，儿臣有一喜事启奏。”李世民见李恪声音宏亮，英姿飒爽，颇有自己当年风范，再看承乾与李泰二人，一个跛足，一个虚胖，几厢对比，高下立分。李世民神色稍缓，心中想道：“恪儿真是像朕，可惜了，并非长孙皇后所出。”
心中感慨，嘴上道：“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恭喜父皇，由儿臣督造，散朝大夫立本所绘制搭建的二十四功臣凌烟阁已于昨日落成。”
“好啊！这表彰功臣的凌烟阁先帝时期就想兴建，却一直未能成事。今天朕终于完成了先帝的夙愿。长孙、君集、萧禹、弘基……你们都是朕的开国功臣，如今这凌烟阁上的功臣，老得老、病得病、去得去。唯有你们还在朝中与朕分忧啊！”
李世民对开国功臣尤为重视，凌烟阁落成，果然是件大喜事。
侯君集长孙等人出列：“陛下！”唯侯君集面色有愧：“谢陛下恩典，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长孙无忌、萧瑀等人心中坦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百官齐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朝贺声中，阎立本对李泰使眼色，示意他先前的承诺。李泰心中暗想：“我方才逃了一劫，还敢替你说话，加封晋爵？”旋即摇摇头，用眼神制止了阎立本。
退朝后，文武百官纷纷出殿。李承乾回首向太极殿望上一望，然后略瘸着再也不能正常的腿，向外走去。由于跛足，不断地有官员越过了他。当越过他的官员朝他歉意地一笑时，李承乾回之以一笑，表示出绝不会计较別人的大度。
“让开！让开！”
李承乾忽闻身后有躁急的呼声，正欲避让时，肩背竟已被人撞了一下，他几乎一个趔趄，险些就摔倒了。呼让开并且撞了太子的人竟是一乘肩舆的舆夫！
当李承乾看清端坐在肩舆上的胖子是李泰，便知李泰几乎是有意为之。此处的宫坪很宽敞，略绕一绕，舆夫就不会撞上太子。
李承乾脸色正急剧改变。李泰道：“哟，是太子啊！”李承乾好不容易用那条好腿稳住身子：“四弟，走路这么不小心啊！”
李泰顺便自手旁捡起了条早预备好的鞭子，朝舆夫之背猛抽一鞭，呼骂道：“畜牲，你不长眼吗，敢撞太子？太子腿不方便，父皇没特许你也乘坐肩舆上朝吗？”
眼看着毫无歉意，扬长而去的李泰，李承乾终于勃然大怒！他撒开瘸腿，竟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
众官员见朝上朝下二人又起争执，便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侯君集一把拦住了太子承乾：“他不要脸，你得要脸。你是堂堂的大唐太子，难道要那帮人看你的笑话不成？”
李承乾满脸是汗，气得浑身发抖。侯君集：“小不忍则乱大谋！”
长孙无忌看见二人形貌，不禁蹙起眉头。
李世民、杨妃一行人行至御花园小道，春花盛开，仓庚喈喈，杨妃甚是喜欢，道：“陛下，今日仲春时节，群芳争艳，就连仓庚也出来报喜了。”
李世民眉头不展，并未答话。杨妃见状，知道李世民还在想太子密函之事，便不再说话，低头抚着胸口，虚虚气喘。这一幕恰巧被随行的武媚娘看到，说：“陛下，杨妃娘娘身体欠佳，不妨去前面的凉亭歇息片刻。”“好，好。我们走！”说罢李世民还有些愧疚得搀起杨妃。
王德赶紧命随行宫女将措金丝座垫放置凉亭的石鼓凳上。一行人走至凉亭，李世民命春盈扶杨妃坐下，自己却不坐，背手，站在凉亭内向外望去。杨妃命春盈去取今晨的朝露给陛下泡茶，又示意武媚娘给李世民奉茶。李世民突然长叹一口气，胸中似有千钧之重，神色凝重地坐下。
杨妃见状，道：“陛下，臣妾本不该揣度圣意，妄自议论朝政，只是陛下近日愁眉不展，不知是否仍在为密函一事忧心？”即便李世民不做表示，杨妃也知自己说中了：“密函一事，陛下已明察，并不是太子笔迹，太子也并未承认此事，何必堪忧？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啊。”
李世民摇头道：“承乾八岁立储，养尊处优，生在这太平盛世，未有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坎坷，不知自己身负何任，骄奢淫逸，从未将天下苍生的福祉系于心间，全无东宫之德行！密函一事，虽不是承乾字迹，但依承乾的秉性，密函上的话，必出自承乾之口。”
“臣妾这就不明白了。”
李世民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璧道：“爱妃你看这块玉，玉色润泽，碧绿温良，是蓝田刺史昨日才呈上的，只是朕不知此玉到达甘露殿之前经了多少人的手。就像那封密函，早就被人调换了！”
此时春盈取朝露归来，听到李世民此言，已是一惊，赶紧低头摆弄茶具，慌张的神色被武媚娘看在眼里。杨妃关切道：“陛下的意思是，太子真的与侯大人……”
春盈前来奉茶，一宫女端着托盘，上置茶叶一碗，茶杯两盏，春盈一边舀茶、洗茶、加朝露、放茶花，一边留心李世民的话。
“外朝不平静，几个孩子暗地里互相倾轧，谁料到甘露殿里也出了内鬼，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捣鬼。”说罢李世民竟青筋暴起，怒目圆睁，猛然将玉璧摔到地上，玉璧碎成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