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人心可畏(1)
武媚娘与春盈二人指挥几个小宫女收拾打扫政务堂,春盈擦拭各式珍玩,媚娘则整理案上、画缸内的书画。竟然看到了晋阳公主为自己所画的肖像,便有些怔住了。春盈见媚娘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武姐姐,你想什么呢?”
武媚娘:“没什么,一副旧画而已,想起了一个人。”说完忙将画轴卷好,放入画缸:“对了,春盈,昨晚陛下没在甘露殿就寝,是去了哪个宫里?”春盈:“去了杨妃娘娘的贤灵宫,最近,就是贤灵宫去的最多。”
“也是对的,吴王现在遭贬谪,杨妃娘娘一定心情不好,陛下多去看看她,免得她忧思生病。我也得抽空看看她去。”武媚娘自语道。
“武姐姐,自从你来了甘露殿,陛下就甚少宠幸年轻漂亮的妃子,最多是去几个宫里的老人那走动走动,略施雨露,都是还人情似的。”春盈这话是故意说给武媚娘听的,实情也的确如此。媚娘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伤:“前日里不是还去了徐昭容那么?”
春盈凑过来笑笑:“吃醋了?那天后半夜我当值,陛下去了才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面上也不好看,定是和昭容弄得不愉快。哈哈,可惜你不知道,白白伤心,一晚上没睡觉吧,那天早起看你眼圈都是黑的。”
武媚娘见春盈笑得捉狭:“不跟你说了,我去小端子那看看有没有新来的纸墨,最近雨水多,墨稀纸潮,陛下用着不顺手。”武媚娘从屏风后出,见她略带仓皇的神情离开,春盈笑了。
一个小太监入殿:“春尚宫,早朝下了,陛下一会要和长孙大人议事,王公公说,屋里别留人。”春盈接话道:“知道了。”小太监退,春盈招呼着众人从后门出堂,
换上一副不轻松的面容。
春盈见四下无人,又退回政务堂,躲在屏后,神情紧张。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二人声音传来,一字一句地被春盈听到耳朵里。
李世民低声道:“黔州虽离长安甚远,但还是要小心为妙。”
“明白,承乾是十月初七动身,刺客那时候已经在黔州候着了。”这个特殊的嗓音春盈早已熟悉,就是司空长孙无忌。听他这样说,太子是不能活了,春盈心中寒意顿起。
“对这孩子下手,朕不忍啊,就是他拿着剑闯殿逼朕那天,朕还给了他机会,你是没看见他的眼神,朕这两天一合眼,全是他怨毒的样子。”李世民虽伤透了心,但毕竟虎毒不食子,怎能忍心。
长孙无忌这个做舅舅的却异常坚决:“陛下,别犹豫了,谋逆作乱,按律当斩,陛下已经给他在朝堂上留足了面子。承乾一日不死,他这储君之位在别人眼里就仍有可能起复。侯君集虽去了,但难保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位居东宫这么多年,******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朕都知道,你来安排吧,事情办了,早点告诉朕,别让朕看奏折上那些虚言妄语。
“话说回来,孩子原本是好孩子,是咱们的疏忽才让他被人利用。要是皇后还在,劝上两句,断不至如此的。”
听得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就这样决定了废太子的命运,春盈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出殿,已经满脸冷汗。
宫内密道,春盈一身黑衣,手持火烛,快速穿行。春盈背后,十丈之外,有一湿衣女子跟随。春盈似乎有警觉,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火烛往回看去。女子灵巧地蹲下。春盈手中火烛,所照射范围有限,看不清身后是否有人。半响,春盈继续举灯前进,在蜿蜒盘转的密道中辗转着。
身后的女子则继续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女子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岔路口,却看不到春盈踪迹。女子衣衫滴答着水,再仔细端详,看到右边岔道深处,隐隐约约有亮光,连忙快步追过去。
追着追着,灯光逐渐靠近。突然地,啊——女子尖叫一声,失足跌进落坑里,原来地上有个一丈深的陷阱。从一旁的侧道走过一人,正是春盈。春盈举起墙壁上的烛火,往坑里一照。坑里女子正好抬头往上看。春盈不由大吃一惊。
“武姐姐?”
武媚娘头发衣衫尽湿,又跌了一跤,颇为狼狈:“春盈,是我,拉我上去。”
春盈没动,表情严肃:“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媚娘一边答话,一边在身后地上、墙上寻摸:“今天,刚刚跟着你从水渠游进来的。才知道这太极宫下面有密道!”
“看来是我大意了,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既然事已至此,莫怪春盈无情,你就只好在这待着了。”说罢春盈就要转身离开。媚娘故意激她:“春盈,你别走,你想要干什么?用火烧,用水淹?”
春盈痛苦地纠结:“别把我想得那么残忍,只要留你在这,饿上几日便撑不住了……这都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怪不得我。”武媚娘声音虚弱地:“饿死,就不残忍了?不过我刚才跌落下来时,似乎是摔断了腿,流了不少血,可能用不了那么久。”
春盈焦急起来,俯身趴下来凑近陷阱,用灯照亮:“让我看,伤在哪了?严重么?”
突然,武媚娘蹬墙跳了起来,腾到半空中,眼疾手快,抓住春盈的衣角,借助下坠的力量,媚娘将春盈一同拉入陷阱中。武媚娘用一个锋利的石片抵住春盈的脖子。
春盈气道:“你使诈。”
“春盈,你不要乱动,我没有向陛下告发你,就是因为念你还是我媚娘的姐妹。你快说,你到底是谁的人。”武媚娘早就怀疑春盈不简单,这才有今日跟踪之举。
春盈咬牙道:“李泰。”
“魏王?”
杜楚客带阎立本步入魏王府文学馆偏厅。伏案的李泰抬头:“阎大人来了?春盈还没到。”阎立本拱手:“恭喜魏王,太子被废,流放黔州,吴王又已被废为庶人。魏王这储君之位指日可待了。”
李泰眉头并不舒展:“我这心里总有不安,春盈妹妹突然传递消息说是有要事相告,且听听看她说些什么吧。楚客,给阎大人看茶。”说罢李泰为定心神又提笔练起字来。阎立本讨了个没趣便自顾喝茶不再言语。
李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凌烟阁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替你向陛下请功,又出了侯君集这档子事,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去撩那个虎须。你放心,阎大人,只要我坐上东宫的位子,自然有你封赏加爵的时候。”
阎立本讪讪地笑笑。
密道陷坑。
春盈扒开肩头给武媚娘看她肩膀上的烙印:“看,这就是那朵茉莉花。”
武媚娘衣服头发已经半干,手里仍然攥着石片,却已然放松了警惕:“这么说,你是阎大人的私生女,又是在魏王府里长大的?”
春盈点点头:“是啊,要不我怎会知道这太极宫的密道,读书识字也是从小就学过的。”武媚娘若有所思:“难怪,这太极宫是隋朝的旧殿,原本就是阎家设计修建的。这秘密也只有阎家的后人才知道。说真的,韦妃倒台后,你竟去了陛下身边,那时我就猜到你有秘密,但没想到你的身世竟这么复杂。”
春盈说道:“武姐姐,其实我很感激你没有把我识字的秘密说破给陛下,但是那天春盈也救了你,参太子的那封密函是你偷换的,那一跤你是故意跌的。”武媚娘点点头,没有否认:“看来,御史台袁公瑜是魏王的人,还有那鸽子,韦娘娘做得一切也是李泰操纵的,一切的目的都是储君之位!”
“他对我的养育之恩,终身难报。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春盈不解武媚娘用意。
“简单地说,为了救人。不像你,为报恩,却去害别人。”上午听到太子即将被秘密处死的对话,春盈还心有余悸,此时武媚娘的话让她更不知所措,“我没有,我没有。”
媚娘自打进宫就和她相识,此时胸臆难平,也是故意激她,又道:“你已经害了,最早的郑婉言、殷德妃和我,你后来冒死救我一定是出于不忍。”
春盈呜咽道:“郑姑娘不是我杀的。不过……狮子骢是我偷换的。”媚娘生气道:“春盈你,就为了陷害太子,小公主那次差点坠马而亡!还有称心园的太子俳人,东宫里那么多陪葬。被你们用而弃之的韦娘娘、魏大人之死,吴王被贬、太子被废,这一切都是拜春盈你所赐。当然了,李泰的敌人,就是你春盈的敌人,你的功劳不小啊。”
春盈被媚娘说得字字剜心。武媚娘警告她:“春盈,你想想看,连我都看得明白的事情,陛下会不清楚么?”春盈又想起白天在政务堂听到陛下与长孙无忌要谋杀太子的情景,打了个寒颤:“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害人的。”
武媚娘一笑:“可是今天,你还想杀了我。”
春盈面色苍白,牙关都不住的抖了起来:“我没有,没有想杀姐姐,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武媚娘将手中石片递在春盈手里:“你和魏王的渊源比跟我深,为了成就他的霸业,你只有杀了我。”
春盈扔掉石片:“不,不我不能再帮他害人了。这样下去,他也会死的。”
她慌乱的摸索到埋在灰土墙里的半截铁环。
武媚娘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出去的机关?”春盈点点头:“武姐姐,陛下和长孙大人下令秘密杀了废太子,我害怕,我害怕一旦陛下发现这一切,魏王也没有活路。”
武媚娘见她已经转圜,说道:“不止魏王,还有你自己,你的父亲,你若想救他二人不死,那你就得听我的。”春盈点点头,二人拉住铁环,机关打开,墙壁塌陷下去,露出一条台阶。
春盈带着媚娘来到地下水渠边,从一个壁龛里拿出一件鲨鱼皮制的黑色皎衣:“穿上这个凫水,你就不会弄湿衣服和头发,回甘露殿的时候小心点。”
媚娘接过衣服,扶住春盈的肩膀,注视着她的双眼道:“春盈你好好看着我,我要你相信我,武姐姐一定会尽所能帮助你,也答应你保他不死。今晚你照我说的做,能劝就劝,若是李泰执迷不悟,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异像,否则你和你的父亲随时都会成为他王位之路上的牺牲品。想想韦娘娘,丢卒保军,是李泰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