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人心可畏(4)
武媚娘: “可是子恒却没有善待他的弟弟,逼得子建写下《七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心胸太过狭隘,也不应是帝王之性!”
李世民定睛看着媚娘:“朕只问你一句,你觉得曹孟德选错了么?”
媚娘不假思索:“对与错媚娘不知,媚娘只是想若是他选了善良的子建继位,就断然不会出现‘同根相煎’的局面,他的儿子们应该都会好好地活下来。”
窗前飘落一枚红叶。
李泰压抑着焦躁的情绪,不停地在屋内踱步。杜楚客忙不迭地跟随李泰的脚步:“既然陛下已经亲口答应了立王爷为储,也许正是在考虑王爷的耐心,王爷不要着急,静候佳音为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本王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怕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些什么。从父皇的态度能看出来,对承乾,对李恪,我们之前做的那些小动作,他想必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三个月的等待,让李泰十分难熬。
杜楚客:“王爷的意思是?”
李泰拍案:“不能坐以待毙。朝中大臣,各有归属。支持我们的大多是三品以下朝官,二品以上的官员,特别是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人,都与本王摆明了立场不同,他们对陛下的影响显然非同小可,说到底,咱们现在的胜算只有三成而已。”
杜楚客也有同感:“关键是陛下态度不明,经过废太子的事情,官员现在都在观望,不敢表露出支持王爷的意思。”“这些老家伙们,在朝为官,最懂的就是自保。”李泰愤愤道。
此时,走进一个下人禀告:“晋王爷求见!”李泰豁然开朗:“说曹操曹操到,我们不能单兵作战。若有了九弟的支持,两个长孙皇后的嫡子捆在一起,没人会去触李恪那个雷池。”
李泰从后室出,笑眯眯地伸手握住李治:“九弟你来得正好,为兄正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李治上前行礼:“四哥,你要议之事想必便是立储。”
李泰上下打量李治:“哦,九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直言不讳了?好,四哥也不客套了,今日就是要和你谈立储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父皇已经亲口下诏欲立本王为太子。”
李治略有诧异:“这我倒是不知。”
李泰道:“九弟,三月前,父皇在政务堂亲口答应的,不过想要说动那些老臣,支持父皇的这个决定,四哥还需要你的帮助,你若坚定地站在四哥这边,我们兄弟齐心……”
李治打断李泰的说辞:“四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今日我来就是劝你放弃争储的想法。”
“你说什么?放弃?难道说你已经答应那个庶子了?”李泰完全没猜到李治的心思。
“四哥,我谁也没答应,我今天找你,是因为在朝上风闻了一些话,对四哥非常不利。”李治的话让李泰的热情渐渐降了下去:“什么话?”
李治谨慎地:“你是不是跟父皇说过若答应传位于你,继承大统后,便杀子传位于我?”李泰审慎地打量李治:“是说过,不过……”
“四哥你糊涂啊,现在朝中的一些老臣们,唉,包括舅父长孙大人都在陛下面前死谏,说四哥为得储位,不则手段,连这样有悖人伦、泯灭人性的话都说得出来,恰恰说明一旦父皇千秋,四哥上位,必将毫不犹豫地排除异己,那样一来我和三哥,还有其他李姓王爷都会性命不保。”李治将传闻悉数倒给了李泰。
李泰心中打起心惊肉跳的鼓点:“这……他们是这样说的?”李治拉住他:“四哥,你就跟九弟说句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话你在父皇面前说过没有?”李泰一时语塞:“……说过,我说过,不过我……”
李治叹气:“这就坏了,我明白你并非真狠得下心虎毒食子,只是表决心罢了。只是如今父皇三月不准予你上朝,定与此事有关。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入宫请罪,去跟父皇将一切说明。”李泰甩开李治:“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一时糊涂,才将这荒诞不经的话脱口而出,为了证你真心,你恐怕得向父皇自请,退出立储之争。”李治这话令李泰脸色煞白:“你说什么,要我主动退出?”
“四哥,你听我说,现在朝臣都在酝酿一场针对你的弹劾,不日便要上书父皇,这些东西我听到过,也看到过一些,暗害东宫废太子落马,里通外国结党设计吴王,私通后宫宠妃,嫁祸权臣。这哪一条若是在父皇面前落到了实处,大哥承乾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啊。”李治与李泰一母同胞,此刻之言皆发自肺腑。
李泰前后踱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对,我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李泰转身道:“九弟啊九弟,我明白了。今日你特意来劝我退出储位之争,不是来给李恪做说客,而是你自己,因为你也有想法,也想入主东宫。”
李治也不否认:“不错,我是有这个想法,你和三哥一向不和,又非一母同胞,无论你们俩哪一个将来做了陛下,都有可能掀起一场杀戮。唯有我,我才能保护你们二人。”
李泰笑了:“保护我们二人?九弟你这个想当太子的理由未免也太幼稚了吧。你才刚刚出宫几日,羽翼未丰竟也有如此野心。我不信,我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朝政做的贡献,父皇会全然视而不见。单凭一句无心的话,就将我李泰钉死在铁板之上。”
李泰拍拍手,杜楚客带数十府兵入:“把他绑缚起来,哪都别想去!”李治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场面:“四哥,你这是干什么?今日我来是劝服你去向父皇请罪的。父皇本就忌惮同室操戈, 你这样做,不是自掘坟墓么?”
“你提醒的很对,父皇那我是会去的,不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我倒要问问,他是否会因为你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辞,就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传位给你这个黄口小儿。”李泰眼里露出阴毒的神情,府冰强按住李治,李治挣扎道:“四哥,你放我走,我就当今日没来过魏王府。”
“可笑!放你?放你回去好撺掇舅父尽快参我一本?哈哈,我算是知道了,承乾虽然不在了,长孙这个老狐狸可一直留着你做后招!”李泰心思倒是转得一如既往的快,可这局面,他竟然没有提前料到。
李治已然被魏王府府兵捆住双手,斥道:“四哥你太过分了!”
李泰此刻已顾不得兄弟情份:“过分什么!我在父皇面前就是太过卑躬屈膝了,今天我才清醒,一个帝王之位不是跪着得来的。软的不行,我就来硬的,明日一早便带上你,还有我的府兵,去跟他讨个说法。”
杨妃病怏怏地半卧在榻上,李恪匆匆进:“母妃,出事了!李泰似乎听说了朝臣要弹劾他一事,按捺不住,今晨便带文学馆博士们还有一众府兵进宫,找父皇兴师问罪,一队人直奔皇城而来,在长安街市上闹得沸沸扬扬。”杨妃颦眉思索:“有这等事?我没看错,他果然耐不了最后一关。”
李恪急道:“有人看见他用府兵挟持了九弟,这分明是要逼宫啊。”
杨妃精光一闪,竟坐直了身子:“他还挟持了晋王?”
“谅他也不敢怎样,我是不是该去城外拦住他,救下九弟。或者说即刻就去禀报父皇。”
杨妃蓦地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都不好。”
李恪有些困惑:“母妃有何高见?”只见杨妃脸色潮红,从架上取下一个攒金宝钿珍珠函,又从宝函的夹层内取出一枚蓝色宝石,正是十分稀有的瑟瑟。杨妃将这枚硕大的宝石交在李恪手中。
李恪疑惑道:“母妃,这是?”杨妃附耳道:“隋宫的旧物,你拿着它去找羽林军统领程知节,他看到这块瑟瑟便会听你调遣。”
李恪更是不解:“可程知节是父皇的心腹将领,怎会凭这枚异域宝石便听我调遣?”
杨妃面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激动神色:“恪儿,你一直想当陛下,但母妃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心里话,其实我比你更需要这个皇位。细节你不用问了,总之母妃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今时此刻,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即刻带着三千羽林军赶往玄武门,将宫门打开,诱魏王入宫,再秘密砍其人头,押至甘露殿,告知你父皇其谋逆罪行,逼他传位于你。”
李恪大惊失色:“啊?母妃你这是要儿臣造反?”杨妃神色决绝:“若陛下不允,便将他一同杀了,协同程知节昭告天下,李泰逼宫弑父。切记,有可能的话,趁乱,将李治也杀了。不要手软,成败在此一举!”
李世民临摹《兰亭序》,媚娘推开甘露殿的窗户,扑啦——一声,梁上的燕子又飞进屋内,转了一圈停在画案前。 李世民停笔:“媚娘你看,这乳燕羽翼已经长全,学会飞了。”
武媚娘凑过来,用毛笔逗弄燕子,并找出一些黍米给其喂食:“陛下,自从上次咱们放了它,这乳燕时不时便来这甘露殿书房,媚娘喜欢它趣致可爱,便喂食给它,请陛下莫怪。”
李世民见乳燕停留不肯走,便道:“禽类也好,猫狗牛马都是一样,往往知恩图报,只要你驯养它,便认你做主人,不管逆境顺境终生不离不弃。因为在它们的世界里,一切都很简单。朕有时候会想,人心要是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武媚娘见李世民欲发感慨,便拍掉手上的余粮,将乳燕赶了出去:“陛下又想到了什么?”李世民眉间愁绪未消:“一言难尽,承乾与侯君集的余党还没有彻底清除,前番又听了长孙他们的意见试验李泰真心,迟迟没有立储,时至今日总是有些不安。”
武媚娘轻叹:“是啊,人心有时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李世民搁笔至窗前:“媚娘你看,从这往北穿过几道宫门,便是玄武门,朕曾在那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见识过最复杂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