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爷孙,人道
将三个空皮囊挂在家门口的白杨树上,推开栅门,大父在等着了。
做好的饭很丰盛,准备起来肯定准备好长时间,看来大父的气儿消了,而且还是心疼自己。
可是老人原本已经消了的气儿在看到汤寻浑身是血,满身狼藉的回来的时候又‘腾’的冒了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搞的?!”
听太公说汤寻立了功,回来本来是想要犒劳汤寻,可是原本只是破烂的皮甲却弄得到处都是血迹,老人以为汤寻又跑出去了,指着汤寻要骂,可却被汤寻的一句话堵住了。
“大父,我让天方尽给打了。”
委屈加上气愤,汤寻一瘸一拐的进屋,虽然一些小的伤口都愈合了,可是瘀伤并没有下去。
“什么?”老人不敢相信,汤寻竟然和天方尽打了起来,可是心疼孙子,“快过来”
说是让汤寻过来,老人却已经走到汤寻身边蹲下来给他检查伤口。
可是老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问道:“你受伤了?这血是你的还是他的?”
“我的”
“屁话,你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只有淤青”说着老人就要急。
汤寻知道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只能说道:“这事儿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我身体出了点问题,心脏上。”
心脏上,三个字让老人皱起了眉头,汤寻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可是自己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是中毒,让他去太公那里领了些药,可是怎么还没有好。
而后汤寻向老人叙述了自己心跳出现异常以来的各种情况,包括自己曾经在雷神之水的地方,清晰地听到“远古之心”四个字的事情。
只不过他并未听到有人说“灯心”,那是遥远的世界里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在他身边。
为了证明自己身上确实有伤口,只不过已经痊愈的事情,汤寻拿出了自己的猎人匕首。
“大父您看”,说着在手指头上划了一个口子,可是那伤口没用多长时间就长死了。这一次老人才相信汤寻说的是真的,结合上汤寻身体的情况,老人皱眉思索了一会,最终根据汤寻眼睛上的异变最终确定,汤寻是觉醒了远古之心。
“你确实听到那雷霆在呼喊远古之心吗?”
汤寻肯定的点头。
“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没有?”
汤寻想了想,“我除了发现心跳变缓之外,还发现我似乎可以看见植物的生长和很微小的痕迹。”
老人点点头,笃定的道“看来,真的是远古之心觉醒了。在人族的历史上也有过几次这样的事情,而远古之心给你带来的能力应该就是‘探索之瞳’。不过,作用并不是很大,聊胜于无。”
“那我不是生病了吧?”汤寻担心的问。
老人一笑,“是好事,虽然你觉醒的能力并不好,不过远古之心的意义本就不在这,今后你可能为人族的血脉中注入新的能力,还有另外的很多好处。”
“什么好处呢?”
“会巩固身体基础,还会自发觉醒新的天赋,并且是遗传后世的血脉能力。以后不用去太公那里拿药了,这不是病”
可实际上,汤寻身体上可不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变化而已。他总感觉自己看待整个世界的角度都发生了变化,而且,在经历过雷神之水那个地方的异象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开拓出一片新的世界。
“这事儿值得庆祝,只不过,我回来之后你怎么又和天方尽那孩子打起来了?”
当汤寻对老人叙述了这个经过之后,老人只是冷哼了一声,心道天方尽这孩子确实不适合做牙,心胸太狭窄。老人经历很多,那里看不出一个小娃娃的用心,而且参军期间竟然随便出入灵墟,实在是没有规矩。
当听到天方尽竟然说汤寻这辈子也没有办法觉醒血脉能力的时候,老人不住冷哼一声,老人知道,汤寻确实不能觉醒,可是且不说汤寻拥有了远古之心,就是凭着汤家历代的功绩,我们就是要了这素谷的牙,也没有人敢不给!
“无知小儿!这件事儿天涯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汤寻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大父竟然直呼牙老的名讳。
“小寻,我们汤家的祖祖辈辈都是这素谷,乃至整个人族的军人,我问你,你想不想参军?”
汤寻张了张嘴,问道:“大父,要参军必须得够条件的吧?必须要满十四岁,必须要得到英灵石的认可,必须要……”
汤寻一条条的数着参军的条件。实际上,想要出入灵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没有英灵石认可,贸然进入灵墟会对身体有伤害。
可是老人只是干脆的问:“我就问你想不想参军!想不想给那个小子点颜色看看!”
“大父,我当然想,可是……”
“行了,我说让你去,你就肯定能去,只不过要等一段时间。而且我也确实老了,没有办法管住你了,那天天涯跟我说让你参军的事儿,我也确实考虑了一下,应该让你去参军,有军队管着,我也能省点心。”
汤寻想要说些什么,老人竖起了手掌,对他说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是因为不想你上战场,更因为我不想你像天方尽那孩子一样骄狂。尤其是我在素谷大将军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尤其我不想再去关注那些所谓的荣耀,只想让我的孩子们,活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有些说不出的悲伤。
“大将军?您以前是大将军吗?像拓跋将军那样的人?”
老人嘴角一抿,“我是大将军,但是不是他那样的人。我们汤家从很久以前就是将军,只想如何取胜,而不是拿着大将军的名号虚荣,虽然他也当得起大将军三个字,否则我也不会让他接替我。”
汤寻静静的听,他很明白老人那种失去所有孩子,就连孙子都只剩下自己一个的那种情感。
至于汤寻的血,原来是因为汤寻小时候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血脉强度,族里有规定,所有返祖现象严重的少年都要流放,或者交给榕树城去管理。可是穿越魔窟,去往榕树城的路上危险重重,从此就是亲人永不相见,更有可能死在路上。
所有这些返祖现象严重的少年,通常情况下一旦脱离了灵墟的压制就会立刻觉醒,这样一来,强烈的远古气息就会招致魔王的关注,走不出魔窟就有可能被杀死。
这也是汤寻的父亲亲手为汤寻这一根独苗的血液中种下毒的原因。
“但是,我想错了,汤家的男人天生就应该是带兵打仗的,你就很适合,至少比天方尽那小子稳重的多了。”
汤寻并不知道老人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判断出自己适合带兵的,但是能比天方尽强汤寻就很高兴了。
听着老人的讲述,汤寻慢慢知道,原来大父真的是一位很厉害的将军,这让汤寻心生向往,却没有这些年过苦日子的委屈,反而觉得庆幸。如果大父还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定没有时间照顾自己,更不会有时间教导自己。
而且,老人也和汤寻说了,他现在还会经常到灵墟帮忙的事情,虽然依然没有任何的军衔,可是只是汤老将军这个称呼在军中就已经非常有威信了。很多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包括贝叶斯将军和现在的素谷大将军拓跋原。
看着跟在汤寻身边的四只小狮子,老人用手一个个的抚摸而过,说道:“小寻,将来他们若能长成了,肯定是一方的霸主,最主要的是,它们会有庞大的族群,这样一来素谷说不定可以多出一支军队来。”
“大父,我只想将他们养大,至少,对得起那只母狮对我的信任!”
看到这样的汤寻,老人很欣慰,踏实,不浮躁。
但是老人依然告诫道,“小寻,即使要挣回这口气,却也不能再和天方尽打架了。尤其是最近,多事之秋,素谷内部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大父希望你能忍耐下来。”
对于老人的告诫,汤寻长长吸了口气,“可是,我跟他已经约好了,后天我要跟他再打一场,也不去了吗?”
老人看着汤寻,好一会才说道:“大父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既然不能打架,那就换个别的比试的方式吧。这口气,终归是要挣回来的。”
而后,大父告诉他如何通过血气来掌控探索之瞳,随时使用这种能力,只不过,几次练习之后,汤寻发现自己的眼睛会累,这是能量不够的缘故,还要通过吸收兽晶里的能量来解决。
这是祖孙两个人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老人进屋里拿了瓶酒。进屋里又拿出个小碗,放到桌子上,看的汤寻挺奇怪。
然后大父招呼自己也过去,小碗,推到汤寻面前,自己留下一个大碗,然后把小碗里也倒上酒。
“我们两个喝了它,这算是你继承汤家传统和祖业的一个仪式吧,值得纪念。”
连着喝了三碗,抹抹嘴大父抱着酒瓶就进屋里了,真正的酒足饭饱,老人进屋前说:“咱们汤家,就靠你传承了,你可要给我争气,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好!”
院子里只剩下汤寻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这是自己第一次喝酒,感觉很怪。别人都是偷着喝,要不就是同龄人喝,还有就是大人和大人一起喝酒——这算是承认自己已经长大了吗?
自己真的了解大父吗?独坐院中审视着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大父说,在以往的战争中,汤家的人,都死光了,这样的伤痛,族里的其他人恐怕很少经历。
一位大将军就这样安于平凡,同时默默忍受着痛苦。
老人一心将自己教导成人,今夜讲的尤其多,对比天方尽,老人似乎很担心自己在力量与权利中迷失,说教只是为了自省。
大父说“放心去做吧,然后得到那些想要的。”
大父说“一步一个脚印,赢一步就是赢,输一步不叫输,不骄傲,也不认输,这个世界不是认输就能活下来的。”
“人家给你的叫施舍,自己拿的叫应得”
“亲人和爱人,你的追求啊,这些就是你的支点,让你走到山里也不会觉得孤单害怕。”
“……”
回想着大父对自己的教导,汤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总有一种平静的力量,与牙老都不一样的力量,更沉静,却更加暗流汹涌。
今天,饭做上的老人帮助汤寻认清了自己,内心要锋芒,外表要内敛,沉稳与跳脱同在,同时,大父还赞扬了汤寻的冒险精神,却告诉自己冒险要分场合判断好形势,要求自己在没有足够能力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克制,就像在打不过天方尽的时候尽量避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几句话中就让汤寻认清了自己的性格,通过这些天的经历,汤寻真的明白了一些大父告诉他的道理,了解自己才能面对世界。不知不觉中,他的探索之瞳看到的世界似乎更加清晰了。
把四个小家伙弄到白杨树下,带上桌上的酒碗,倒上一些清水。挖一个土坑,不深,将将一尺。捡三根树枝,在栅门上取下箭袋。拿出染着紫血的那只,反反复复的端详。
小狮子闻到了母亲的气息,显得坐卧不安,双眼通红一片。它们还记得那味道。这让汤寻很是欣慰,有的东西溶于血液,一生都不应忘不掉,有些仇恨,刻进骨髓磨灭不了。
将那根染血的箭矢庄严的放进泥土,小狮子像是知道要发生的事情。声嘶力竭的哀嚎,哪怕声嘶力竭也终究是柔弱。
有些东西确实已经永远的失去,有的离开还会相见,有的……
安静的掩埋,它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土里。
用几块石头堆起小小的坟,沾上松油,点燃,在这寂静的夜里。燃尽的时候才有青烟升腾,倒上清水。
简陋到了极点的葬礼,也隆重到奢华——这世间有谁得死,能被活着的人铭记?有多少人的死,可以成为搅动世界的一个齿轮?
寻一块木板,躲过破损与污迹,刻上‘苍凛狮’,最后写上‘之母’的字样。
送葬的过程,小狮子一直不平静,在高不过两尺的坟前又坐了一会。
终于,心境彻底的稳固下来,没有了虚浮感。纵然再一次风雨瓢泼,内心也没有了动荡。
站起来,带着它们走回屋里——休息是生活的一个部分。好的休息,好的生活。
……
附:彼得的日记:
这次流亡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几天前我们就断了粮食,深入沼泽,孤注一掷的决定,将我们推向死亡的深渊。除去草,这里没有别的生命,打不到猎物,连青稞都没有。
与我们的族群失去联系已经一年了,族群还存在吗?
两天前,大家都坚持不住了,也没有干净的水源。
将军拿出了最后的一点东西——是酒族酿的酒,一点,就能支持着我们再走上几天。
酒族的人没有什么力量——除了酿造美酒,如果酿酒算是一种能力的话。
“呵呵”幸好将军这喝酒的坏习惯,我们能走得更远一点——也许还可以再远一点。谁知道那?也许我们能活下来,哼。真他妈的,该死的沼泽,我可能下一秒就死掉了,我居然还有幻想。
将军喝酒的习惯我们一直都在劝,他也知道这不好,可他就是不想改,至于原因我们不知道。直到两天前他和我们说,这个是汤家的传统,到死都得带到土里去。
他的大父为他梳理了郁结的心结,为他引导正确的方向,此后他不管是对谁用阴谋,耍手段也绝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他说,那是他想要守护的,而不是要去伤害的,他时刻都记得。
“大父是一个小人物,却也是一本让我让我,受用一生的书。大父,是一个——人。”
将军如是感慨。
将军说他不想成为一台杀戮的机器,那样和魔鬼没有区别,他不会让魔君得逞的。
“酒是一种回忆,人才有,所以有酒,我才是个人。”——我不理解他的话,通常他的话我们都理解不了。
哎,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本破旧的,发黄又泛白的烂东西,即将与我一起陷入这又湿又臭的地方,成为它的一部分,腐烂的尸骨无存。
这是我们的结局吗?至少有这东西陪我一起死。比别人强一点吧。
我该哭还是该笑?
我哭了,妈的,比他们死了得好,我应该笑!
哈哈,死神呢,你怎么还不来?!
求你了,快点吧!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要不然,你放了我,你这个疯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是九月十五号,还是二十五号?管他那,应该是十月了吧,我只这么记得的,该死的铅云让我看不见太阳!
近卫军彼得:
第四纪元,黑暗历,十九年十月五日。
死亡之前的日子。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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