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感情由心不由人
今夜十五,月圆。
舞阳侯府。舞阳侯被降罪夺爵的消息于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事实却是圣皇并未将府邸收回,府中一切并未有变化,就是被降罪的舞阳侯离天也在早两日被放回府中禁足。
所有的罪,便是这样轻轻放过。一切如容秀所料。
此已是子时,侯府中一片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充斥整座府邸,院子里、回廊下,房屋中,尸体横陈,这些人或一刀毙命或口吐鲜血或面目狰狞,月色下,皆是惨淡至极的脸,看起来十分渗人。
恍若修罗地狱场景里,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相对而立,一黑衣凛冽,眉目冰冷,一白衣飘然,丰神俊逸。明是敌对,气氛紧张,却是美人如画,看起来相得益彰。
相隔数米之遥,中间却跪着一人。仔细看,那男子早已断气,却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仿佛在忏悔前罪。
男子一身衣衫华贵,双膝跪地,头却僵硬地抬起来,月下看见瞪大的双目,充满恐惧,神色痛苦,扭曲的面孔几分狰狞。他的胸膛已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心脏被挑在一旁,犹自跳动,地上蜿蜒的血犹带温度,看起来死亡不过片刻。
面对如此惨状,优雅尊贵的男子面不改色,谈笑自若:“你果然来了。”离天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就只有借刀杀人。他动了离景,果然银煌就来了。由此可见,离景与魔君意义非同一般。
当年对付亲王府的计划,离家也是参与者,不过即便如此,他本也不打算对付离天,怪只怪他把手伸得太长,竟然把主意打到他和御的身上来。
凰珏弑天剑一指,冷声道:“交出离景。”
看着弑天剑上滴下的血迹,容秀淡定自若,“贵为魔君,却对凡人下手。魔君银煌,你的骄傲呢?”
“护我所爱,为所爱报仇,这、就是我的骄傲!”凰珏手腕一震,弑天剑发出一声长吟,似也在赞同他的话。
“我不是你,容曦。一千多年过去,你依旧没变。只是这一次,你失去了她。”
“容曦?”容秀神色微动,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似乎总有那么一个人,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他。
这细微的变化逃不过凰珏的眼,他冷冷一笑,道:“你可是想起来了?也该是时候了。诛魔封印解,景约莫也发生了改变,而你,也该是苏醒的时候了。”
容秀但笑不语。这些日子,他和御都在做同样的梦。梦境里,仙界的战神,半魔半仙的血脉让他在天界举步维艰。为此,他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艰辛,需得更多的算计,才能一步步立于不败之地。
梦里,始终有女子娇俏的身影,甜美的笑声,动情的话语……只是,始终面目模糊,就连名字也不知晓。然而,就在此刻,那个女子的面容奇迹般浮现在脑海,银发紫眸,美丽无双,娇俏可人。她叫、离景。
此景与彼景,重合在记忆。他豁然开朗:他于她,早在千多年前便已深深纠缠。
他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凰珏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容秀的苏醒,会否让离景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容曦,千年前你算计她,害得她最后魂飞魄散。即便你最后拼却魂魄溃散将她的残魂收集修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今,你更是对重生后的她极尽利用,不断伤害。你、再没有资格拥有她。即便她不爱我,也绝不容许爱上你。”
听得此言,容秀笑了,秀雅绝伦,仿佛一切已在掌控。“可惜,她还是爱上了我。感情,由心不由人。银煌,你注定是输家。”
他说的,是事实。凰珏的脸色愈冷,不愿进行这口舌之争,“交出她。”言简意赅,杀气凛凛。
明明感应到诛魔的气息,明明就要找到她,却始终有股力量在误导他,致使他至今无法找到离景。有此能力的,该是容秀。
“我也在找她。”容秀话音落,弑天已逼至眉心。他不急不缓,倒飞出去,玉箫凌空,藏心剑出,化作一条青龙,与弑天纠缠一起。
一场延续千年恩怨地的战斗,开始了……
*
同样的月空下,离城百里之外的一座普通客栈却是另一番旖旎的情形。
月影当空,该是拥被而眠的时刻,离景却站在客栈长廊上,望月沉思。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可感觉像是已经经历了一辈子般沧桑。到这里,没有一日安闲,整日猜疑防备,劳心劳力,如今对月长思,忆起从前的自己,感觉像是不认识一般。
现代,她虽是一名孤儿,可是却幸运地遇到了许多真心的朋友,并不孤独。那时的她虽也性子沉闷,却也有活泼爱笑的一面。
“在想什么?”寻无声地贴进,打断了她的心绪。
离景转头,“寻也睡不着吗?”
“是啊,孤枕难眠!”寻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毛,孔雀蓝的眼眸在月下光华流转,勾魂摄魄般,“景是否也如此?若不,爷勉为其难,陪你一夜?”
早习惯了他的调笑,离景只是微微一哂,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的手臂。寻抬手描画她的眉眼,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他匀称光滑的小臂,上面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的红色胎记。怎么会?记得上次见他的胎记可是几乎爬满了半个手臂,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见她眼也不错地盯着自己的手臂,面露疑惑,寻了然一笑,干脆将手臂凑到她眼前,道:“很奇怪?这胎记怎会消退?”
离景点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寻的笑意遥远而模糊,声音也显得有些飘忽,缓缓道来:“这并非胎记。而是一种禁咒。将魂魄困在躯壳内,让中术者的身体和精神渐渐变得衰弱,直到变成一个谁都可以欺辱的废物。却又不会死去。即便采取了非常手段死去,他的灵魂也被死死禁锢在这具躯体,无法进入轮回。只能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受困于此,无助、痛苦、绝望,受尽折磨……”
“别说了!”离景伸手抵住他的唇,心像被揉成一团,这么残忍的术法,听着都让人觉得恐惧。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要怎生的恨,才能让人狠心这样对付他。
可是,寻却一脸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毫不相关的事。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抱歉,吓到你了?”
离景摇头,觉得鼻子酸酸的,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
“可怜我?”寻笑着接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你明知道不是!”离景恨恨地捶了他一下,她只是为他心疼。可是这样的话,她不好说意思出口。
寻定定凝视她的眼,随即手上用力将她一把拥入怀里,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低低说道:“我知道。”
离景挣扎了下,想了想,顺从地靠在他怀里。“现在,禁咒已经解除了吗?”不然印记不会消退,他的能力似乎也恢复了。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被猥琐的大汉擒住,不知后来他怎样逃走,又恰好撞到她的车前。也许,这就是缘分。
“还差一点。”寻并不欲多说。他解开禁咒的方法有些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遭受反噬。
“我能帮你做什么?”
闻言,寻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亮得惊人,笑着在她耳边道了一句,“你去死!”离景登时大怒,推开他,顺势还给了他一掌。
寻趁机捉住她的手,看她恼羞成怒,目光里盈满了笑意。
“我死了,你可不就成了寡妇。”
“谁要嫁你,少自作多情!”离景黑着脸,挣脱他的手,“你才几岁,说什么生儿育女,也不觉得好笑!”
寻邪魅一笑,道:“我几岁,你猜?”
离景端详着他,发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得仰着头才能直视他的脸,本欲脱口而出的答案又咽了回去,这次可真被问住了。
她对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见时,七八岁的孩子……可如今看来,他之前之所以变成那样,不过是被禁咒压制所致,那么,他几岁呢?本来不过玩笑话,离景却忍不住深究。
若寻果真是妖王,那么据传说妖族的王于百年前便失踪,至今未有下落。那寻,不是一百多岁了?
看她神色多变,一会凝神思索,一会豁然开朗,却又似十分苦恼,寻感觉十分有趣,也不打断她,只是抱着手臂轻轻靠在廊柱上,深深注视着她,眼中兴味盎然。
片刻,挑眉笑问:“如何,猜到了没有?”其实,她惊讶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离景便忍不住想逗他,顿了顿,长叹一声,道:“原来寻年纪那么大了。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偏头做出一副苦恼万分的样子,“大叔?大伯?大爷?太爷?太太太爷爷……”
她越说寻的脸色越黑,最后忍无可忍,怒道:“停!”
离景识相地闭嘴,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莫不是我说错了?”
寻皱眉看着她,忽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好半天,支支吾吾地问:“我、真的、嗯,很老?”说完,不自主地撩了撩鬓发。在妖族,百来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人类来说似乎真的、真的年纪很大。足够当她的太太太爷了。
寻大爷皱着眉头十分纠结的样子,原来真的很介意自己的年龄啊。难得看到寻吃瘪,离景忍俊不禁,“呵呵,寻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的反应太奇怪,寻从不解到有些手足无措,最后不耐地扒了扒头发,“你笑什么!”
眼见寻大爷要发毛,离景见好就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寻不老。真的,明明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怎么能说老呢!”
“是嘛?”寻摸了摸自己的脸,睨着她,似乎觉得她在说谎,离景用力地点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她再老实不过,若最先遇到的人是寻,也许,她会爱上他不定。
“哼。”寻不满地哼了声,眼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别扭的小、呃,寻大爷!离景暗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