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好
这日她起得很早。
在厨房门口巴巴地等了会,就看到一身素白纱裙的沈陌璃娉娉婷婷走了出来。
她跑上前去,“陌璃,早啊!”
沈陌璃温婉一笑,“早!”看她巴巴地看着她,不自觉也弯起唇角,“教你做菜?”
竺幽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沈陌璃环顾一圈,看到了她昨日带过来的藕,“今日就做道糯米桂花藕吧。”
藕是她带过来的,桂花也是新鲜新鲜采摘的,她将藕洗净,切去一段藕节,露出藕孔,而后将泥沙用水冲干净,沥干了水分,放在一旁。
转身又洗净了糯米,松松嵌入藕孔中,再将方才切下来的藕节合上,放入锅中,开始用水煮。
“藕变红了,取出来晾干。”竺幽照做,刚从水中捞起来的藕,还散发着些许清香。
再按照沈陌璃的指导去了皮,放上糖洒上桂花蒸了一会,将成品盛到碗中放好,竺幽自己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来尝尝。”沈陌璃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甜糯爽口,她眉眼弯起来,朝竺幽温婉一笑,“很好吃。”
竺幽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陌璃你真是天才!”
沈陌璃无奈地看着她笑,“为什么要学做菜?”
竺幽一赧,将在安宁寨初次做菜的经历说给她听,原以为沈陌璃会嘲笑她,她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师兄的口味确实很挑。”
竺幽转头看她,突然想起在花都时沈陌璃说过的,韩无期的厨艺比她还好。
“我从小就爱钻研厨艺,可从来也没超过他过。”
竺幽莫名就想起了昨晚的晚饭。
一个荒诞的念头升起来,那顿饭,莫不是他做的?
有些忐忑地将菜端上桌,静静坐着等韩无期。
沈陌璃宽慰她道:“不必担心,师兄他向来宽厚,不会拂你面子的。”
竺幽在心里哼了一声,向来宽厚,那是对你好不好。
过了会,傅秋也来了,看着桌上的菜,又是夸了她一番,直听得她飘飘欲仙。
等那抹白色的衣角自门口出现,竺幽一凛,身子也坐直了,正主来了。
像是对这场景有些意外,韩无期向傅秋问过安,又与沈陌璃道了声早,这才转头看她,视线落到桌上那盘香气四溢的菜上。
“你做的?”
竺幽猛点头,然后就巴巴地看着他拿起了筷子,伸到盘子里夹了一点,再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几下,视线上移,划过她满心期盼的眼。
“还不错。”
竺幽松了一口气,唇角也不自觉扬起笑容,就听他慢条斯理开口:“勉强能吃。”
她的脸又垮了下去。
沈陌璃在一旁看看竺幽,正疑惑师兄怎么如今这么不给面子,就见他深深看了竺幽一眼,唇角缓缓上勾。
她便也不再说话,低下头默默吃东西。
师兄他动了心,原来是这样的啊。
想着想着,她也笑了。
医者的世界对竺幽而言,处处新鲜。阳光正好,竺幽拉着沈陌璃在屋后的院子里坐了会,便听到屋前传来说话声。
她探头出去看,有白衣的童子和侍女带着陌生的人朝谷内走来,她脱口而出,“是来看诊的人?”
沈陌璃点头,“我爹定下的规矩,百草谷每日只看诊十人,所以大部分人从子夜就开始排队了。”
“那为什么要把规矩定得这么严,放松一下标准不就好了?”
沈陌璃摇摇头,“我也曾问过我爹爹,可他说世间的人是医不完的,百草谷旨在救人,却也不能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笑开,“不过我觉得,他那时是想要跟我娘多点相处的时光。”
竺幽恍然。诚然,若是放宽了标准,以百草谷的名气,恐怕昼夜不眠不休也不一定能将病人治完。
拈起桌上一块桂花酥递给沈陌璃,“你爹娘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沈陌璃莞尔,点点头道:“是,他们非常恩爱。”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唇角有温柔的笑意:“爹娘都学医,不过爹爹专攻医理,我娘擅长毒理。”
那时候的时光真是好,每日相携着制药,研究病情,又一同去采药,小小的她就窝在爹爹的大背篓里,跟着他们上山,看着爹娘恩恩爱爱,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
再后来,师兄被送到了百草谷,她多了个玩伴,日子越发的快乐。
可梦终有尽时,某一天爹爹突然就开始衰败下去,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日比一日衰弱。纵然他是一代神医,纵然她还有个擅长用毒的娘,也没能制止这种趋势。
爹爹去世后,娘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芮城住着,而她执意留下来,从此只有师兄与她为伴,娘只在每月她需要泡药浴的时候来看看她。
沈陌璃素净的脸有些怅然,收回视线,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良久,有只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她抬头,竺幽眼睛亮亮的,笑容明媚而充满朝气,“你还有你娘和师兄啊,现在,还有我这个朋友。”
她愣了一瞬,缓缓弯起了眉眼。
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上午的话,沈陌璃忽道:“下午师兄要去采药的,你跟他一起去吧。”
竺幽露出个会意的笑,伸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拍,痞里痞气地道:“前途不可限量!”
沈陌璃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有些无奈,却也满心欢喜。
这样一个明朗而美丽的女子,才配得上师兄,她独一无二的师兄。
午后日光格外充沛。
傅秋陪着沈陌璃回房泡药浴去了,病人也已看完,韩无期背上药篓正要去采药,身后便传来脆生生的一声“无期”。
他回头,竺幽站在暖暖的太阳下,她似乎很喜欢红色,各式各样的红色。此刻她一身绛红色短装,头发悉数束起,扬着笑脸向他走近,艳光四射中透着些英姿飒爽。
韩无期心情很好,我看中的女人,就该是这样,他想。
“怎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见她笑笑,转过身给他看,背上也有个药篓。
“我跟你一起去。”
“你认得几种药?”
竺幽却不理,径直向前走,“那不是有你嘛!”
韩无期扶额,忍耐了片刻,终是出声喊她,“……走错方向了。”
“……哦。”竺幽脸有些红,低着头又走回了他身侧。
上一次一起采药还是在落英山,他们第一天见面,她当他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还趁黑吓他。她想着他那时冷冰冰的样子,再偷偷看一眼他的侧脸,明明一样面无表情,她却硬是感受出了些柔和的情绪。
他是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冷不防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竺幽立马学他绷紧了脸,故作正经道:“没什么。”
视线落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白皙修长,没有戴手套。她忽然就想起昨夜他捏着她下巴时微凉的触感,以及以前的很多次,他似乎都没有戴手套。可江湖上谁都知道韩无期一向是戴着银丝手套的,因此当年看程复同样戴着手套时她还嘲笑过他学韩无期。
心里这么想着,她很自然地问出了口。
“你平时为什么要戴手套?”
韩无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原本平静的面容突然就闪过一丝黯然。
两个人不急不缓地沿着山道往上走,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竺幽以为这是个禁忌,正想转移话题,他却开口了。
这确实是个禁忌,可也没什么好对她隐瞒的。
“我小时候,被人下过毒。”
竺幽睁大了眼,竺青曾跟她说过,韩无期幼年时曾被自己亲母下毒,所以……
“是师父救了我,他用了很多中草药,我也如陌璃这般泡了好几年的药浴,最后,原先的毒虽解了,但用的以毒攻毒之理,那药浴中的草药相生相克,早已深入我体内,我虽被解了毒,却也成了个自身带毒的怪物,内力一逼便可将毒逼至体表,所以石柏那次碰我,我情急之下才让他中了毒。”
他深深地看着竺幽,茶色的眸子暗下来,宛若深不见底的海水。
你是那样光芒四射,而我,虽被奉为神医,却连自己的毒都解不了。我那么轻易就被你吸引,可是这样的我,你又作何感想?
见她久久不回答,他的脸渐渐冷下来。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嘲讽,“看,她嫌弃你,她不会喜欢你。”
他垂了眸,缓缓移开了视线。然而手心倏地一热,清亮的声音响在耳畔,他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无期,你不是怪物。”
心里一动,他抬眸看向她,她澄澈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声音难得的温柔:“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她忽而笑了,“何况你不是研究出解药了嘛,就算中了你的毒,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韩无期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声音有些低沉:“你……不介意?”
竺幽瞪大了眼,“为什么要介意?你这么好。”她唇角扬起明媚的笑,“而且内力这东西啊,很好控制的,我来教你啊,我可是高手!”她拍着胸脯,又恢复了那山贼的气势。
韩无期愣愣地看着她,耳边不停回荡着她的声音,你这么好,你这么好……猛地伸手一拉,将她扣进了怀里。
竺幽一愣,随即领悟过来,也伸出手回抱住他。
韩无期只觉心头有一把火在烧,全然陌生的感觉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他想抱着她,抱得再紧些,想让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啊……”耳边传来她短促的一声呼喊,他松开她,就见她捂着脖子,那个地方有处黑色,正缓缓蔓延开来。
猛然意识到刚才自己情绪起伏太大,定是她与他肌肤相触了。
竺幽捂着脖子,也有点无语,真是好痛啊……好像被火烫了一样,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就见韩无期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药丸送到她唇边,脸色是少有的严肃。
“解药。”
她迅速吞了,过了一会就觉得那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
“抱歉……”韩无期看着她,眼里愧疚的神色一览无余。
竺幽无谓地笑笑,“没事啊,这不是有解药嘛!”
沉默半晌,两个人都乐了。
于是这个午后的气氛变得格外和谐,韩无期极有耐心地教她辨认各种药草,她也虚心听着,只是内心深处,好像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到了下山的时候,她看着韩无期的背影才反应过来。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