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窘迫的咸丰帝
1860年8月2日傍晚,圆明园南隅的一处衙署厅堂里,军机大臣肃顺穿一袭薄衫,正微闭着眼睛斜躺在矮榻上,咕噜咕噜抽着水烟,在他右身侧躺着其兄郑亲王端华,身侧左面则躺着怡亲王载垣,三人一边吸着水烟,一边商议政务。
虽说是商议政务,但见青烟缭绕,水烟咕噜声响,三人默然很久,意兴阑珊,谁都没有开口的兴头,最后还是老梆子怡亲王载垣痰咳了一声,开了话头道;“皇上足有九天没见咱们了罢,唉!龙体欠安,皇上愈发倦政了。”
郑亲王端华‘嗤’的笑了一声,却也没戳破载垣这句没营养的废话,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咸丰帝在圆明园宠幸四春,倦怠政务啊,他只是客气的接话道:
“曾文正公(曾国藩)覆师殉国后,皇上垂涕大恸,伤神损身,精神就不大如前了,如今在园中静养几日也罢,咱们做臣子的,此刻正应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以报天恩哪。”
肃顺怅然叹息道;“唉!辍朝三日,追赠尚书,谥文正,祀京师昭忠、贤良祠,算是极尽哀荣,曾侍郎一门三忠烈,生前却诸多杯葛,尽多谗言毁誉如今曾文正一去,荆楚长城尽坍,长毛溃疡中原之势不可止也,皇上现在痛悔于事无补,徒然伤神啊。”
怡亲王载垣又哼咳了几声,方才慢慢说道;“皇上不虞,贼焰大炽,如今这差事儿虽说是咱三个斟酌着办,可不马上拿出个应急章程来,速速添兵筹饷,只怕大局就不堪收拾了。”
“添兵筹饷?”郑亲王端华苦笑一声道;“如今丢了江南财赋之地,难上加难喽!咱们办了这么些年的差事,哪个不知这钱粮早已枯竭,再若催粮加赋,只怕天下皆反,大局糜烂矣!”
三个军机大臣呵呵一阵悲凉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满清王朝之所以自太平天起兵以一涂地,到如今几乎丢掉了半壁江山,除了八旗绿营**颓废的原因,最大问题就是钱粮匮乏。清朝的财政体系是以农业为主体,呆板落后的赋税制度,主要来源于地丁钱粮。咸丰时期,每年岁入大概四千万两白银,而每年支出也是大致压缩限定在四千万两,主要用于王室开支、旗粮和官俸兵饷,可谓量入为出。
岁入四千万两,养一百多万职业兵,这是当时欧洲各强国也做不到的事情,然而清廷每年花费的巨额军费并没有真正增强军队的战斗力,根本原因在于满清兵民合一的八旗制度。
八旗制度使得满清军事功能与社会功能混为一体,军队臃肿不堪。为了维持满蒙八旗的特权,清廷将八旗官兵及其家属全都包下来,赐予他们授官袭爵,占有土地、农奴等许多方面的好处。而长期供养数十万不士、不农、不工、不商、非兵、非民,安坐而仰食于朝廷的庞大寄生群体,必然要给清朝的中央和地方财政带来十分沉重的负担,不得不竭尽全力搜括民财予以支撑。
清军军费支出大体可以分为三部分:一是兵马饷银,主要来自于中央财政支出,其数额在雍正中期以前每年约1900万两左右,雍正末年每年就达到2600万两左右。二是岁米月粮,由国家府库每年统一拨给实物,也有一部分粮米采取折成银两的办法发放。三是武职养廉银、兵器火药制造费、军事工程修造费等,主要由地方财政支出,大约每年500万两左右。
在上述巨额军费支出中,仅兵饷马乾银一项,每年即占康熙朝中央财政支出的70%,占道光朝中央财政支出的72%。而其军费的一半以上都耗费在人数最多时仅有27万人的满蒙八旗军身上,而众所周知,那些八旗子弟都是什么德行了
如今到了咸丰朝,随着八旗人口的不断增加,八旗军费日益增长,大大超出了清廷的财政支付能力,而今西方列强入侵,国内长毛肆虐,江南财赋之地沦陷,本就捉襟见肘的清朝财政濒于崩溃,不得不将旗饷减成发放,京营八旗官兵只能拿到原饷的六、七成,加上扣减摊派,每兵所得不及饷额的十之三四。
而这种既要吃皇粮,又吃不饱皇粮的局面出现,让把当兵看成是唯一的谋生手段,习惯了游手好闲、安逸舒适生活的八旗兵丁大为不满,京营八旗兵丁曾几次为增发津贴等事项,在皇宫门前或亲王府中聚众喧哗,几乎酿成大规模暴动,令清朝君臣都头痛不已,现在却要添兵筹饷,不是说梦话吧?
前天数千旗兵还堵在怡亲王府讨要补贴赏赐,家中俱都无米下锅了!
战争一起,花钱更是如流水,凭心而论,咸丰帝镇压叛乱真不心疼,他从部中支拨,从各地封中解,从府“私房钱”中发,就如一个财主的家宅着了火,他知道如果房子烧光了,自己就什么都没了。
就这样到处罗掘,卖官售爵,咸丰帝为剿匪前线筹措了近亿两白银的军费,然而得到却是一败再败的噩耗!自从洪逆幼主掌兵以来,长毛贼就如打了鸡血,横扫江南,屠戮江北,湘军精兵悍将也挡不住洪逆小畜的挥军一击,曾氏三兄弟接连被擒,生生剥皮惨死,数万湘军灰飞烟灭于是,罗掘已穷的咸丰帝撂挑子了,因为满清朝廷实在拿不出钱了!
前方的满清再也收不到由部调拨的饷,往往给的是一他省的公文,而各省督抚对这种无休止的调拨指令,根本有能力完成,只能是推拖延不。从此之后,这皇皇圣旨、调拨之令,就成了一纸空文,前线将领们也就别指望满清朝廷发工资了。
在这种情况下,筹集粮饷似乎已不再是朝廷的义务,而在不知不中成为战区督抚的责任。咸丰帝在财源枯竭、国库空空的情况下,只让前方将帅打仗,不肯管也有能力管前方的供了。
既然朝廷不,地方督抚如何筹饷也就地成了朝廷管不着的事了。于是各省各地,筹饷就成了地方官般政务中的头等大事,于是各种苛捐杂税纷纷颁布,而且课征数额是定额的几倍,广大的百姓民众被搜刮一空,不想饿死的只能逃亡或跟随太平军造反了,于是太平天国声势愈加浩大。
所以说,榻上三个军机首辅对如今的局势是心知肚明啊,不过素来受咸丰帝信重的肃顺却没有颓丧,他吐出一口烟,恨恨的道:“而今内忧外患,正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之时!弟雨亭不才,对如今这危急局势,却有三剂虎狼之药。”
怡亲王载垣揉着圆润的鬓角,呵呵笑道;“雨亭啊,我与你兄弟俩搭台唱了这几年戏,甚是相得啊,不过我确实心力憔悴,折腾不起了,你这三条计策有甚么凶险也没关系,总是救急之策么,如有尾巴(后患),不若以我的名义奏与皇上,反正我是想称病隐退了,伴食画诺之人,担点罪责也算为社稷做点贡献了,如今这中枢可万万少不得你雨亭啊。”
肃顺苦笑道;“两位兄长,弟弟这三策确实是饮鸩止渴之策啊。”
他亲哥哥郑亲王端华也笑道;“大厦将倾,救急之策就是两害取其轻么,不行就我与怡亲王分担之,皇上也是睿智明达之君,不会苛责太甚的,老二,你且把计策说来听听吧。”
于是肃顺清了清嗓子,徐徐开口道:“那老弟可就说了,这以第一策么,就是劝捐筹饷;
那曾侍郎曾经在长沙设立‘审案局’,剿杀乱民从重从快,且不准尸主鸣冤,兄弟我认为咱们‘劝捐局’也可以这么干么,面对各省的富绅大商,让督抚有便宜行事之权,就是按照身家厘定捐额,直接上门劝捐。嗯,其实这是官场客套说法,其实就是带兵上门勒捐,那些精忠爱国的义商,自可用白花花的子换来官官诰,光宗耀祖,至于那些推诿哭穷的,哪怕他们一捐再捐过,也令兵丁押回捐局里,羁押追比,让其家属设法筹措款项,以助军资!如此,每省可迅速筹集千万军饷,大办团练,缓解燃眉之急。”
郑亲王端华失笑道;“老二,说穿了你这跟土匪绑票有何区别,如此一来,朝廷体面岂不尽丧?”
矮胖的怡亲王载垣却鼓着金鱼眼赞同道;“我看成!反正这钱粮兵丁,都是出自于汉人,逼将出来使其自相拼杀消耗,借刀杀人,不费自力,最后汉人还得给我八旗子弟乖乖当奴才!雨亭,你且说说下一条计策。”
肃顺一笑道;“第二策么,就是扩大抽厘助响,使厘金之策之通行全国。
厘金的范围要从粮食一项扩大到家禽、牲畜、油、盐、茶、糖、棉、、布、衣物、酒、漆、、药材、锅碗及各类杂,可以,无商不抽,无物不抽。此外,封银号、钱庄也按其营业额抽厘,婚丧嫁娶也要纳捐交钱。故而,兄弟这一招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税源扩大了,竭泽而渔,以救失火城楼。
而且咱们还是按照老办法,各省督抚可以针对本省情定夺,酌量抽厘。官为督管,商为经理,不经胥吏之手,自侵漏之虞。用兵省份就近收解,他省亦存藩,为各路军响之需。”
“唔,我看可行。”“不错,应急之策,没什么不妥,反正无伤我八旗子弟。”
两位满族亲王都点了点头。
肃顺接着道;“这第三策么,就是新任浙江巡抚李鸿章所奏的‘借师助剿’‘师夷长技’。
这位曾侍郎的学生尝往英、法提督兵船,见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其陆军虽非所长,而每攻城劫营各项军火皆中土所无,即浮桥、云梯、炮台别具精巧妙用,亦未曾见。因此,这位只督一县的李巡抚以中**器远逊外夷为耻,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而能战之。”
郑亲王端华呵呵笑道;“哦,前些日子这位跑路巡抚不是在松江县城大败了一次么?好像还丢了亲弟弟一条性命,三千团勇只逃回六百,保命本事倒是比他只会投水自尽的师傅强上许多么。”
肃顺也笑着回答;“汉人书生怕死,自古亦然,他也是幸得英法兵舰庇护,方才逃回上嗨。不过他在奏章所说,‘发逆叛乱,禁绝鸦片,令洋人夷商生意大亏,今该洋人与逆匪仇隙已成,双方几度兵戎相见,而今其领事私下表示,情愿借师助剿,故而李鸿章认为,长毛发匪在洋人有必泄之忿,在中国为难得之机,自当因势利导,咱们应该速派大臣与各国公使妥善筹商,订立中外同心灭贼之盟约,目的在于既免腹背受敌,又可借助洋人力量从中渔利。”
此话刚说完,怡亲王载垣便表态道;“行!我看这三策可行,而且势在必行!应该立即奏请皇上,以密旨形式晓谕各省督抚施行!”
郑亲王端华翻身坐起来道;“那咱就召笔帖式,口述撰写奏章吧,咱俩联名具奏。”
奏折送进绮春园,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了回音,折子上批复了几行娟秀的文字‘诸策准奏,着军机处发文,密令各督抚施行,借师助剿之事,着恭亲王奕与洋人公使接洽商榷,浙江巡抚李鸿章、江苏巡抚薛焕为帮办参赞。’
就这样,鸦片战争尚未结束,满清王朝就要与外国侵略者勾搭,联合起来扑灭太平天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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