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黯然离去的特使
1861年10月12日,笼罩在雾霭中的上嗨外滩,烟云密布,天色阴郁。
英国驻沪总领事馆二楼~~那间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遮掩的昏暗房间里,一个矮胖的身影呆呆的瘫坐办公桌后面的沙发里,他就是英国远东事务的全权特使~~额尔金勋爵。
不知何时,门悄悄开了,一名穿着深色西服的男秘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报纸,轻声请示;
“勋爵阁下,卑职很遗憾的告知~~您预订在上午九时半的会晤恐怕不能举行了,美国公使华若翰和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两人都派人通知说,因为公务繁忙,他们不能赴约了。'
昏暗中,额尔金蠕动了一下肥胖的躯体,哼声道;“公务繁忙么?四十年前,我们击倒这头外强中干的东方巨龙时,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们,闻到腥味就蜂拥而至,急不可耐的要求共同开发、利益均沾,这些牛虻!苍蝇!诈骗犯!
本来说好了的事情,要联合出动舰队示威的,如今看到这些叛军凶悍,就又缩回去了,就如那些懦弱肮脏的鬣狗,除了拣些雄狮的残羹剩饭,丝毫没有对顽抗猎物发动群攻的勇气!这些食腐秃鹫、肮脏的蝙蝠、吸血鬼”
在额尔金勋爵咬牙切齿的咒骂发泄声中,年轻的私人秘书静立不语,如此过了几分钟,滔滔不绝的额尔金才平静下来,他倦怠的挥了下手,问道;
“好了,乔伊,我看到你拿了报纸,可是有了什么新的留言,我们那些可敬的新闻记者为了他们的别出心裁,又杜撰出什么独家头条新闻?”
“是的,勋爵阁下,卑职已经按照您的阅读习惯,在报纸上把重要段落用红线标注出来了。”他的私人秘书恭声回答。
额尔金颓然回答道;“我没心情阅读,你把重点念一下吧,乔伊。”
“好的,勋爵阁下。”男秘书低头整理了手中那沓文稿,抽出一张念道;“今天上午8时,本着新闻自由的原则精神,租界理事会已经下令释放了被羁押的两名战地记者请您不要介意,勋爵阁下,实际上~~释不释放已无所谓了,他们拍摄的那些英法战俘的照片在上海滩已是满天飞了。”
“看来,新闻管制根本封锁不住我们军队失败的消息,”额尔金叹息道;“我们的叛军对手不但精通现代战争的筹谋设伏,而且善于利用战斗胜利的消息来制造舆论,传播恐慌!要是他们能够更进一步的利用胜利,采用一些政治宣传手段来拉拢一些文明国家的‘同情’和支持,就可以称得上是高明的政治对手了。”
“这正是卑职接下来要跟您汇报的要点呢,勋爵阁下,”私人秘书接着道;“据那些被叛军释放回来的随军记者、牧师话说,叛军领袖特意让他们带话说,太平军虽然与英法两国发生了一些军事冲突,但是他们并无意与文明国家为敌,他们依旧欢迎所有外来的友好开明人士来华贸易经商,而且他们英明的幼主殿下有意发布开国革新的法令!将上嗨、广、厦们、福、宁啵列等口岸城市定为自由通商港口,对友好邦国施行减免关税,特许专卖等多项优惠政策呢。”
‘啪嗒’一声轻响,额尔金手里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然而额尔金勋爵恍若未觉,只是喃喃道;
“开国革新?居然是主动宣布开放贸易,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长远策略,看来先前的合约谈判只是一个政治骗局!孟托班说的对啊,我们遇到了一个思略深沉、阴险狡诈的阴谋家了,他这是要用我们帝国远征军人的鲜血,来书写他们文明开化的胜利宣言”
秘书乔伊见额尔金又陷入喃喃自语的虚妄状态,于是出声提请道;“阁下,今早上嗨租界的各家报社刊登了些评论文章,您要听我读读么?”
“念吧,乔伊,念念吧,简明扼要一些。”额尔金语气萧索的吩咐。
“这是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在《泰晤士报》发表的一份文章片段,”秘书乔伊抽出一份报纸诵读道;
“从太平军凭借江阴要塞为依托,不但干脆利落的消灭了法国远征舰队,并且采取迅速而有力的行动,包围并彻底歼灭了全部的~~整整一万三千五百名英法联军!
太平军已经用事实告诉了全世界,这支占据了中国南方全部省份,我们称之为邪教叛军的军队,究竟拥有多么强悍的战斗力!
须知他们汇集在江阴地区、与英法军队作战的部队虽都是太平军的精锐部队,然而却不是这个新兴政权的全部军事力量~~据军事观察家们最保守的估计,其在江阴地区的军力估计只占到太平军全军的五分之一,而据称其幼主殿下麾下最精锐的近卫军还远在两湖地区剿匪并且,有可靠传言说,太平军正在内陆汉地区建设一个巨大的近代化军工厂……
由此可见,法军司令孟托班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江阴要塞),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手,他面对不再是自高再大、愚蠢傲慢的,装备着原始弓箭、土枪的东方鞑靼人军队,而是装备着西式来复枪和后膛钢炮的数万正规军!
傲慢的高卢人(法国)和英伦岛屿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终于被东方人扇了一个响亮耳光,但愿他们已经被扇清醒~~~单靠一支万余人的陆军和百十艘三四流的小军舰就能征服一个庞大帝国的神话不可能再重演了,古老的东方中国不是阿兹特克,而我们可尊敬的英法绅士们也不可能再成就一个新的征服者”
“嗤嗤”额尔金嗤笑起来,昏暗中他的躯体神经质般抽搐颤动着;“这个一味在报纸上宣泄愤怒的俄国佬是想到了克里米亚了吧,前些日子他前来拜会时,还恳求我给他们一个联合行动的机会,那副嘴脸是那么的阿谀谄媚,如今看到我们的暂时挫败,就如此幸灾乐祸他可能忘记了一点,我们大不列颠一旦动用帝国舰队,那么派遣到远东的将是一支庞大的无敌舰队,到时连汤汤水水都不会剩给他们”
秘书乔伊等额尔金发泄了一会儿,才又轻轻问道;“勋爵大人,还用再念其他报纸么?”
“念!”
“是的,阁下,”秘书乔伊又翻开一张报纸,开口道;“这份是美国公使华若翰在《每日电讯报》发表的文章,他在措辞上倒是不那么过分,显得更客观一点;
这真是一场令人出乎意料的战斗,所谓的长毛叛军,也可以称之为起义军向文明世界展现了其凶猛强大的战斗力,似乎客观上证实了一点,那就是野蛮的武勇,有时也能战胜用文明科技武装起来的现代化军队,上一次是祖鲁,这一次是长江江畔
租界里的大多数人确信,中国正在经历她命运中的一场危机和变革,在很大程度上,远东的整个命运取决于中国新崛起的这个新生政权,本来它对西方国家前来贸易的商旅满怀友善,然而急切的法国人对它贸然发动的鲁莽袭击,将这和谐的气氛完全破坏了!
如今,英法两国的军事冒险算是完全被挫败了,却已带来难以预料的恶果,事实上英法两国与太平军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我们不得不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因为所有通商口岸城市的白种人都可能受到报复袭击!
我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中国人显然并不会区分英法两国人与其他白种人有何不同,尽管私下里我认为我们与他们差别很大由此看来,租界里的全体外国侨民的企业、商行和生命财产安全,都取决于太平军的实际领导人,那位幼主殿下的应对态度了。
作为一个资深的评论家,我在这里断言,在中国这场内战中,太平军赢得最后的胜利已无需置疑,而谁赢得这位太平军实际统帅的完全信任,就等于掌握了将来打开中国商贸大门的钥匙!未来庞大的中国市场就会向该国敞开,那就意味着能赚到无尽的利润和财富!”
“这些大放厥词的牛仔,下贱的苏格兰人、美洲流放犯!他们居然也敢如此痴心妄想,染指帝国的核心殖民贸易!他们咳咳”额尔金勋爵正捶着沙发要大骂,可痰气上涌,剧烈的咳嗽堵住了他满口的污言秽语。
等他咳嗽稍定,秘书乔伊才又轻声请示道;“其他各份报纸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还用念么,阁下?”
“不必了!”额尔金矮胖的身躯费力前倾,挣扎着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道;
“他们说的对,这次我们被愚蠢莽撞的法国佬拖下了水,遭受了严重的失败,不过这只是第一回合,如果我们大不列颠调动它的帝国舰队,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抵挡住它的铁拳!没有任何国家可以对抗日不落帝国!绝没有!”
“是的,勋爵阁下,您完全正确!”秘书乔伊面容坚定的附和着,随即从文件夹底层取出一张电文,微笑着开口说道;“但是,勋爵阁下,恐怕我们得准备行装了~~帝国内阁刚发来要求您回国述职的电文,您已经被帕麦斯顿首相那个停职了。”
额尔金勋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几分钟后他才喃喃说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会这样,可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中国,了解那些虚弱的满清鞑靼权贵,懦弱无比的汉族农奴阶级啊!叛军的胜利只是意外,这些愚昧的农奴真是难以理喻!
他们不应该掌握那么强大的武力,他们的领袖只能是愚昧无知,怎么会耍弄这么阴险的谋略和战术么,这,这一切全都不符逻辑啊”
“阁下,需要我预订返回伦敦的头等舱船票么?”秘书提醒道;“如今人心惶惶,商人与冒险家们纷纷启程回国,再晚一些,可能就没有头等舱位了。”
“是啊,我已经不是帝国远东事务的全权特使了。”额尔金苦笑了一下,吩咐道;“告诉我的贴身男仆,将我的私人物品和收藏品都打包装好,先行运到邮轮上去,我们今天就走。”
“可是,我们不再做些什么了吗?”秘书乔伊充满责任心的问道;“至少从杭传回来的消息说,太平军没有扣押和留难我们洽谈合约的代表团,我们可以再次派遣使团,通过停战谈判,拖延甚至阻止太平军进攻上嗨、广等口岸城市,毕竟叛军们也需要积蓄战备物资,购买大量的枪械弹药啊,勋爵阁下!如果您能施展外交手段,保留住上嗨租界等桥头堡,回国也不失为一项功绩啊。”
“没有用的,乔伊,你太不了解咱们的对手了,他远比你想象的阴险狡诈,老谋深算!
”额尔金摇头否定道;“这位太平军王太子既然可以预谋策划如此周密的埋伏计划,一举全歼我们的远征军,那他就不会错失机会,趁我们兵力虚弱的时候,遣兵收复所有的通商口岸。”
“可是,勋爵阁下,我们可以通过外交努力,做出一些表面的让步,延缓他们进军的步伐么”
“不,乔伊,你太年青了,不懂政治的真谛,外交虽然是权谋、奸诈和充满伪善的政治谎言组成,可一旦你的对手是个嗜好武力的战争贩子,并且勘破了你的一手烂牌后,剩下的就是戏谑和调戏了我敢打赌,乔伊,这位叛军王太子会一面好整以暇和我们的代表团谈判,一边派兵攻占吴淞口,用他们购买的西式大炮封锁住入海口,击沉所有进出的西方商船,最终瓮中捉鳖,将我们生擒活捉的!
“那太可怕了!”秘书乔伊脸色苍白的说;“听说这位叛军王子嗜好活剥人皮,或者将俘虏一点点的割碎,慢慢的折磨致死,我可不想被他捉到!您说的对,我们是应该及早离开,我这就遣人订票!”
当天晚上,在夜幕沉沉中,曾经显赫一时的额尔金勋爵轻车简从,只携带了勉强装满二十七辆马车的中国纪念品登上一艘英国邮轮,驶出了黄浦江。
而二十几个小时后,即1861年10月13日,太平军就光复了吴淞炮台湾,并且很快部署上了近百门西式火炮,将数百艘外国商船和客轮堵在了黄浦江内。
当封锁江面的隆隆炮声传来,上嗨滩租界顿时乱作一团,四五千欧洲白种人这下可真成了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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