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福岛冈(1)
每个愿意和箫小杞聊到德国的法国同学,都一定会翻来覆去说德国人身上都是酸菜熏肠味儿;班上的韩国同学,每天被跳着骑马舞的其他同班追问《江南STYLE》MV里的景象是不是典型韩国风味,人家惊惶地摇头;日本同学说她爸爸是画画的,不不,不是画漫画和浮世绘的!真的不是!最后,被问到是否“越剧更接近花腔女高音而京剧更接近次女高音”时,箫小杞觉得自己完全词穷,嘴张了几次,满脑子词绞在一起,句子都凑不起来。
现代人生活在一个LOGO时代里,会习惯将那些遥远,璀璨而举世皆知的LOGO到处贴,所以大多数时候,人们生活在一个想像中的世界。
一个法国人都生活在铁塔下并且浪漫香粉,巴西人都在海滩边踢足球,印度人随时随地都坐着大象吃咖喱,西班牙人一天到晚边看斗牛边看海鲜饭的世界,但实际并非如此。
当然,这毛病全世界的人都在犯,意大利人写过许多马可·波罗的小说,所有涉及中国的细节,看着都像港片里摘来,又像《图兰朵》歌剧,看着有许多中国意象,比如花园,绢册,碗筷,木结构建筑,但细品一下,才觉得都是《功夫熊猫》,许多人所共知的中国元素堆垒,但终究不是中国的。
又偏偏这个世界大得无边无际,所以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常会忽视近在咫尺的事物,所以,跟美国人聊天时,会发现他们并不都对白宫,奥巴马,自由女神,好莱坞,布兰妮的绯闻,梦露的大腿,纽约洋基棒球队感兴趣。
跟英国人聊天时,会发现他们也可能对莎士比亚一问三不知,并不人手一本《哈利·波特》,而且对伦敦奥运会和贝克汉姆也没有十足热情。
日本人并非人人都为江户时代和浮世绘自豪,或是衣橱里叠着和服,也并非人人都读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和村上春树。
跟法国人聊电影,说到伊莎贝拉·阿佳妮和苏菲·玛索这些女神级名字,再加几个让·雷诺,德帕迪约老戏骨时,他们也会点头,但没有他们想像中膜拜神灵的表情;反过来,跟法国人说中国电影,会发现能跨越障碍、让法国人听了就满脸“噢我明白了”表情的中国电影名字,其实也无非莱斯利·张(张国荣)、托尼·梁(梁朝伟)等几人罢了。
这年代的异国风情,更像是旧时代的猎奇遗风,当初的人类,交通不方便,经常一辈子呆在一处,所以其地域属性,也和其人密切相关。
亚里士多德认为希腊人之外皆蛮族,又教导亚历山大说视希腊人当如朋友,视蛮族当如禽兽,可是亚历山大就看明白了,四海一家,哪儿跟哪儿都差不多,这是个人人都有若干故乡的年代。
世界各地的人都能整齐划一的买到苹果或三星,走进麦当劳,看LG的电视,吃速食意大利面,在一架飞机上落座,周围就都是五湖四海走过的人,法国人,德国人,波兰人,美国人……可能对本国那些LOGO式文化支支吾吾,但大家都对少年PAI,《寂静岭》,《霍比特人》大感兴趣,而且拿着智能手机看《江南STYLE》。
有一个波兰同学,中文说得比卢卡还要差,跟箫小杞说话要磕磕巴巴夹英语带手势那种,偏对中国文化深感兴趣,在教室他初见箫小杞时,就常摆李小龙造型,吐气开声,“呼——呀!”
箫小杞花了很久才跟他解释清楚,中国也并不是人人都会武术,街边一个老太太就能飞檐走壁登萍渡水……不不,我也不会剪皮影戏,我也不会唱京剧,法国人也不是人人会唱《卡门》是不?不不,我们也不是走到哪里就带一套功夫茶具的,不不,广东话不是我们的官方语言……
某天,箫小杞他们一个小组在个中国面馆吃完拉面,结完帐出门,隔橱窗看见厨房里,一个法国学徒正在拉面,耍得呼呼风生,波兰朋友看着那面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直至千丝万缕,眼都直了,然后他回头满脸期待问箫小杞道:“你会吗?”箫小杞摇摇头,他立刻泄了气。
走了一程,他终于抬头,用玩笑的,幽怨的,梦想落空的语气对箫小杞说:“你真是中国人吗?”
箫小杞在亚特兰大的旧货市场又遇见了福岛冈,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箫小杞去买《现代家具原理》这门课要用的材料,见着一群高中的小孩围在一起写小组作业,有道题得出四分之三这个结果,当时箫小杞没多想就脱口而出,“哦,0。75嘛。”
“是0。75。”一个男声同时说道。
结果,竟然一堆人回过头看着两人,说:“怎么会!你们不可能算那么快!”然后一堆人开始用四去除以三。
箫小杞当时就凌乱了,四除以三这样的数学题还需要动用计算机嘛!亚洲的小孩子大多有这样的一个共识:暑假不是用来休息的,是用来学习的,五花八门的暑假学习班,舞蹈乐器书法绘画奥数外语外加计算机,全方面多角度地要细筷子一般的小树苗培养成新中国的将来顶梁柱。
箫小杞同学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自从离开中国之后,她的骨头完全是被养懒了。
今天被一个瘦瘦矮矮穿的破破烂烂满身大麻味的流浪汉借了手机,打完电话以后他问箫小杞学啥的,箫小杞说艺术设计,然后他开始和箫小杞大谈贡布里希还有好几个名字箫小杞都没听说过的艺术家……
箫小杞大为挫败,这会,在这群高中生中,她终于找到了一丝优越感了。
和福岛冈有共识地对视一笑,箫小杞欢乐地抬了抬右手,“啊,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您好。”福岛冈显然比箫小杞更惊讶,他有些拘谨地鞠了个深躬。
箫小杞有些疑惑地看着福岛冈几乎立刻变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右脚下意识地小退半步,额,这个日本人,怎么老是奇奇怪怪的。
福岛冈却几乎被无止境的狂喜淹没,毕竟他一整个假期都没能见到眼前这位姑娘,开学之后,她也没在以前常去的地方逗留,她搬家了,兄弟会,法学院都也不再能见到她的身影,他不自觉地向前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