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宦娘心道不好,连步后退。
这条巷子里住的是王懒汉家。人称他王懒汉,他是真懒,什么营生也不做,仗着与四大世族中的韦氏沾亲带故,便常常从那韦家蹭钱粮。也是他命好,他婆娘叶氏蒙韦氏举荐,因奶水足,做了六殿下英王的奶娘。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王家沾了英王的光,也算是吃穿不足。
英王如今已年逾二十,少年风流,沉湎酒色。这英王石赦,当真是来者不拒,荤素无忌,下至青楼楚馆的微贱倡人,上至四五十岁的世家贵妇,都做过他的枕边人。便连这丰满的乳母叶氏,英王也不嫌弃,常常带着两个小厮来这杏花巷里与乳母燕好。王懒汉有利可图,也甘心情愿带绿帽,于坊间人人皆知。
眼前之人,面容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俊,可眼神却如狼似虎,尤带兴味。
宦娘暗暗瞧了眼他颈边绣着的金红蟠龙,便知晓了这人的身份——正是与自己乳母勾搭成奸的英王石赦。
这人,她绝对惹不起!
宦娘抬手便去打那灯笼,英王身侧的小厮一时不备,手中灯笼被打翻在地,眼前之景复又昏暗起来。宦娘心知这是时机,连忙挪转身子,向后迅速退去。
这巷子窄小而弯曲,岔口又多,宦娘赌英王不熟悉这周遭情形,便挪步往另一边的小道移去。她暗中潜着,偷眼看那英王。
小厮此时已捡起了灯笼,英王冷哼一声,干脆自己夺了灯笼在手,亲身去寻。
见英王与小厮愈行愈远,宦娘这才舒了口气,悄悄自巷道走了出来。
天光黑暗,宦娘看不清路,只能扶着沿壁小心行走。地上尚存着那不会融化的晴雪,踩在脚底吱呀作响。宦娘害怕英王尚在附近,听了声响又再寻来,只得脱了绣鞋,只着白袜,在雪上行走。
周遭黑胧胧的,小心走着的宦娘乍然抬头,隐隐瞧见前方立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手中并未执着灯笼,宦娘心里如擂鼓一般,不敢靠近,亦不敢后退,暗暗祈望这人乃是相熟街坊。
事与愿违。遽然之间,电火行空,震震冥冥,闪电如刀斧一般在天角割出一道光亮。借着那刺目的白光,宦娘正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人笑中不怀好意,一袭华衣,正是英王无疑!
“小娘子你虽心眼足,可我也不是个缺心眼儿的绣花枕头。”那人沉声说罢,大步上前,两臂一撑,便将宦娘堵了个严严实实。
英王素来是个狗心狼性的人物,不喜寻常行事,专爱找口味不同的女子在诸多地方行欢。此时天生异象,四下昏暗,英王反倒来了兴致,登时欺身而上,欲与眼前这洁白莹润的小美人亲热。
刚刚倾身,他便感觉喉间一疼,低头一看,那女子竟执了把尖锐的宝钗在手,直直地抵着他的喉咙处。他倏然展唇,低低笑着,同时抬眼去看那女子的面容。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遽然之间,四下亮如白昼。那女子面带坚定之色,竟是毫无畏惧,与英王从前所见的哭哭啼啼的女子全然不同,倒令他兴致更盛。
他复又向前,钗头压破了他的皮肤,沁出点点血珠来。
英王正欲好好戏弄这女子一番,却乍然听得身后巷口处传来一阵沉沉脚步声。他心生不悦,遽然回首,正欲张口斥责,却不由得愣在当场。
只见电闪雷鸣,忽明忽暗,有一名壮汉立在巷口处,将窄小的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那壮汉目光呆滞,面色青紫,口中咀嚼有声,脚步踉踉跄跄。待他走近了些,宦娘及英王都悚意大增,只因有两把刀穿过了他的身子,而他的口中所咀嚼的,竟是鲜血淋漓的肠子!
英王心知不好,燥火立消。他看了看身下女子,虽冰肌玉骨,清秀可怜,却也算不上绝色。这般想着,英王登时撇了宦娘,向着另一处巷口疾步离去。
宦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又对家中娘亲担忧得厉害,便转向另一条巷道。周遭昏暗,黑色夜空中电闪雷鸣,轰轰作响,宦娘终究是个女子,虽强定心神,却也不禁畏惧起来。
摸着巷道的沿壁走了许久,宦娘瞧见前面有个人背对着她站着。眯着眼瞧了瞧,宦娘心中稍定,这人是她熟悉的街坊,做木工活计的贾大哥。
“贾大哥……”她心中惊喜,立刻出声。然而话语刚落,她复又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那贾大哥听了声响,跌跌撞撞地转了身子来。
闪电倏然割过,宦娘不由得大惊失色。
眼前这贾大哥面色青紫,眼珠垂在眼眶之外,口中流着口水,向着她踉跄走来。他手中执着的,正是做木工需要用到的凿子和手锯,锯子上尚还带着淋漓鲜血,闪着凛凛寒光。
宦娘心知不好,连忙转头狂奔。
这可怖的贾大哥虽步履缓慢,迈的步子却很是大,二人的距离愈发缩短。
巷尾处不只是谁家的后门,关的严严实实,任凭宦娘怎样捶门也无人应答。她咬着牙,紧紧地靠着木门,回过身子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心考量。如今看来,似是出了什么异象,使得部分人变成了如同从阴曹地府逃出的厉鬼一般。他们似乎没有心智,不通人性,前尘尽忘。
结合贾大哥和刚才所看见那壮汉来看,这“怪物”似乎以人为食,颇为厉害,只是他们脚步踉跄,行走缓慢,并不灵活,算得上是一处弱点。
巷子虽窄,可却容得下两人通过。这怪物行动迟缓,她若是手脚灵快些,倒也并非没有生机而言。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钗,内心里满是挣扎。她与贾大哥虽交谈不多,却也算是面熟的街坊,终究有几分情分。只是此时……她着实不清楚贾大哥是人是鬼,只知道眼前这人要夺她性命。情况危急至极,她无法心软,只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奋力一搏。
那怪物愈发近了,宦娘额上布满细汗,碎发黏在肌肤上,整个人甚是狼狈。幸而时当仲夏,她衣着轻薄,不碍行动。
待“贾大哥”张着血盆大口,高举双手,向她扑来之时,她立时蜷缩身子,倏然间从那怪物的腋下钻了过去。正心生庆幸之时,那怪物却缓缓转了身子,结实的脚掌牢牢踩住了她的裙角。
她大急,抬手就拿钗子扎那怪物的小腿,霎时间鲜血喷涌,溅在她的脖颈处。因她用力过猛,钗子入得极深,一时间竟难以拔出。
趁着“贾大哥”嗷嗷直叫,移开了小腿,宦娘连忙跑走。她此刻已然冷静下来,未曾慌不择路,借着闪电的光亮于短时间内便辨清了方位,直直朝着自己家院子的方向跑去。
可谁知就在院门前不远处,乍然一道闪电映得周遭大亮,她惊见自家院子门户大开,门前贴着的年画上溅满血迹。
“娘!”关心则乱,宦娘此刻方才惶急起来,比之前从贾大哥手里逃出时慌张数分。接连数道闪电划过,她快步上前,站到门前,借着电火看清了院内情况——有三四个“怪物”正在院中晃悠,俱是熟悉的街坊邻居。屋子的门斜斜地挂着,在风中吱呀作响。
那三四个怪物听见了宦娘的声响,齐齐扭过头来,青白的眼珠里渗着鲜血,甚是可怖。
照这般情形看来,她娘亲沈晚,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