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骊贵嫔拜谒
回到兰陵殿地,却见有顶鸾轿居然先我到达兰陵殿。轿旁站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儿,淡绿色的长裙水袖,水嫩的肌肤,水灵灵的眸子。
见我从轿中走出,她忙上前两步向我拜道:“臣妾骊贵嫔参见贵妃娘娘!”
我蓦地想起她是谁。刚才她也在未央宫,而且就是站在皇甫嫣然旁边的那位。只是当时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就放在了皇甫嫣然的身上。
亲手将她扶起,“骊贵嫔不必多礼。”
弃轿而行,两人便到兰陵殿的春雨阁内稍坐。骊贵嫔见摆到桌上的果子糕点,略略地拣来吃了,倒是落落大方。我早知在宫中是没有朋友的,便耐心地等待着她说出自己的来意。
果然,吃喝完毕,她才说:“贵妃姐姐,今日妹妹见那皇甫容华竟然怀疑您不是恭贵妃,真是好笑之极,这怎么可能呢?想来恭贵妃是何人,那可是殿阁大学士的女儿,就算谁想冒充,恭大人也是不愿意的。妹妹就怀疑,那皇甫容华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哦,或许她对本宫有所误会,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淡声地说着。
“贵妃姐姐,她这样的无理,难道不该受到些教训吗?”骊贵嫔仿佛非常的替我感到不平。
“骊贵嫔,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贵妃姐姐,如此,妹妹就直说了。您可知,皇甫容华虽只是个四品容华,但在佘淑妃失势,清贵妃逝世的情况下,占着皇上对自己的宠爱,便以为自己荣宠后宫,早将自己看成是后宫之主了。今日,贵妃姐姐去给太后请安,破了她想做后宫之主的美梦,所以她才会失态,不过,姐姐,您可知,在这女人的后宫,便是个忌字最可怕,只怕您今后得处处小心自己,皇甫容华的身后可是异姓亲王皇甫敬,她若真的发了疯,那后果是难以想象——”
她所说的话句句针对皇甫嫣然,我暗想着,恐怕她也是早就看不惯皇甫嫣然独宠后宫了,今日发觉我与皇甫嫣然如此对立,这才敢来兰陵殿一叙。
忌字确实能够害人,只是此时此刻,恐怕是骊贵嫔忌着皇甫嫣然而已。
我饶有兴趣地想着这些事儿,便说:“骊贵嫔说得有理。可是你也说了,皇甫容华有皇甫敬撑腰,我们又能对她怎么样呢?”
骊贵妃颇不服地说:“皇甫敬又怎么样?说白了,不过是个没有原则的,随风倒的墙头草而已,所作所为令人不耻。他即是这样的人,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贵妃姐姐,只要您一句话,妹妹自有办法对付皇甫容华!”
呵呵。
对付皇甫容华?
以前,我从来都是害怕皇甫嫣然来对付我。如果她不来惹我,我便希望这生最好都不要遇到她才好,但是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反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想过,只知道听了骊贵嫔的话,我的心砰然而动。在未央宫内,她被我狼狈打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当时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好像憋了许多的冤气,终是有了发泄之处。
只是皇甫嫣然或许是真的太可恶了,为什么现在,我越来越咬牙切齿地恨着她呢?为什么呢?
摇了摇头,摒除心中的杂念。
我想我变了很多。难道这就是权力的魔力吗?有了权力,便不想再忍耐,便想把别人曾经带给自己的痛苦,十倍地尝还给她?
犹豫了好半晌,终是说:“骊贵嫔,后宫本无主,本宫虽是现时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子,却仍然只是妃而已。谁想做什么,本宫固然管不了,谁又做了什么,本宫当然更管不了。”
骊贵嫔显得有些失望,显然我的答案过于莫凌两可了。
她犹豫着,“那娘娘——”
我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骊贵嫔,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吧?”
骊贵嫔秀美的脸上浮起笑容,“是!贵妃姐姐,您等妹妹的好消息吧!”
她说完就告辞离去。燕儿随即走了进来,“娘娘,贵嫔娘娘她说了什么?”我淡然地丢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现在的燕儿比起当初恭才人身边的燕儿,各方面都是越来越显得不足,不但有欠机敏,而且总是有许多问题要问。
真不明白,她即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婢,怎会是如此的模样?
想了想,交给她一个差事,在后宫中秘密打听一个叫做赵雪珠的女子。
自从和珠儿在储秀宫分开,便一直想找机会找到她,可惜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完成这件事。现在恐怕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这次倒乖巧,没有多说什么,自领了口喻走了出去。
桌上的瓷瓶里插着榴花,窗外的锦带也都盛开。深吸了口气,默默地走了出去,看到路两旁的锦带,便又想到了王妃。
何年移植在僧家,一簇柔条缀彩霞。
锦带为名卑且俗,为君呼是海仙花。
记得王妃是很喜欢锦带的,喜它花开草,绿影掩,勃勃生机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忆起恒王离府的那个夜里,我不顾一切地闯入到她的寝宫,钻进她被子里的情景。
想起她的味道,她淡然地要我离开的态度,至最终,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将我赶出恒王府。
心里的酸楚阵阵地涌上来。
虽然,我已经感到如此的痛了,痛得心都在痉挛,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她?我还在记着她?
我忽然好想回到恒王府,看看她怎么样了?
又或者,我只是想知道,当她知道我就是恭辛子,是目前后宫地位最高的妃子,她会是多么惊讶的神情?我自是做不成恒王和她的女儿,却成了比他们的女儿更有权力和地位,比他们的女儿更受尊重,甚至可以与皇帝一争长短的恭家女儿!我该自豪吧?还是觉得讽刺?
不知不觉地,回到了我之前所住的那个房间。
燕儿曾死在这个房间里,无论如何,这个房间里有条密道通往泰和殿的事情可能是瞒不住了。
那么这条密道还通着吗?或者宗伯孤注已经将它封了起来?
犹记得那日,宗伯孤注来到兰陵殿,亲自封我为贵妃的情景。宣旨、谢恩、叫起,一切都像排练了很久的折子戏,顺畅的就如同我为着这天,已经准备了几千年。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唇角止不住的笑容。
等到哆公公和宫婢们都退出房间,他背对着我,望着那随着莫名的风中微微抖动的帐幔。六天前,那个帐幔的后面有个曼妙而又风情万种的身影。
她说那影子是她的灵魂,而我只是她的脸。
如今,物事人非。
那么,在他的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背影,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背影可比他的正面更加地令人感到安全和信任。因为他的背影看起来修长、寂寞。这使人忘记了他其实是个可以左右人们命运的君王,而只是个,埋藏着很多心事的普通人。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到他像受伤似地低低弱弱地唤了声,“笨婢——”
这声音若有若无,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轻轻地嗯了声。他的声音大了些,“笨婢,过来。”
我走到他的身边去,随着他的目光,茫然向她帐幔看去。
却觉得他长臂展开,侧身将我紧紧地拥入怀里,“笨婢,你的伤好些了吗?”语气温柔的如同昵喃。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我颈上的肌肤,我的心忽像平静了整个冬日的湖水,泛起圈圈的涟漪。
“皇上——”
“不,不要说话。朕已经问过太医,你的伤口已经没事了,朕吩咐他们给你用最好的伤药,你放心,你的肌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臣妾,谢谢皇上!”
我觉得他将我搂得很紧很紧,甚至使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的属于他的独特的清香,不由地深吸了口气。
他却忽然轻笑了起来,“笨婢,你还没有想起朕吗?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面,你,真是个傻丫头,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我茫然,他一二再,再而三地说曾见过我,难道,我们真的见过?在我认为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其实我们早已经就见过面?
我摇摇头,跟不上他说话的逻辑。这是哪儿跟哪儿?我想推开他,看看他的脸,从他的脸上或许能够找到些许端缪。他感觉到我的抗拒,却将我拥得更紧,这时候,我发觉,他的脸就贴在我的耳旁。
他竟是将自己的脸,埋在我的颈间,喃喃地说着一些话。
“因为,朕知道,你是个疯子。或许,只有疯子才有可能迅速地医好另一个疯子。”
“什,什么?!”
我大吃一惊,所有的问题在脑海里迅速地排列,组合。
最后,曾在回忆里出现无数次却总是面目模糊的人影,渐渐地清晰起来,那如皎玉般清逸,俊美绝伦的脸,眸子沉如大海。他用很肯定而漠然的语气告诉我,“权力。只要有了权力,你才能改变命运,随心所欲地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会沦为被弃的对象。”
原来,是他!
到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心却再也不能平静。
我本以为,进入宫中来,除了珠儿和皇甫鹿鸣,便再也没有人了解我的过去。我空白如纸张,重新改写我的人生,却原来,这位站在权力顶峰的男子,却早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洞察我的一切。
是的,见到他的时候我尚是个疯子。见到他之后,我却忽然不疯了。
当时,我将他认做了澹台那速,因为他身上那与澹台那速几乎同样的味道和那袭绛红色的衣裳,欺骗了我的眼睛和嗅觉,使我以为澹如那速回来了。刹那间的狂喜竟然使我的脑海变得清明,继而强迫自己面对事实,终是从癫狂茫茫的世界中走了出来。
那么,眼前这个男子,他竟是我的恩人?
正在我想着,从此以后便要如何如何地报答他的恩情的时候,他却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笨婢,你真笨。你可知,纵然你用了辛子的名字,住在原来属于她的地方,终究,你不是她。”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之前的温柔已然倏地消逝不见。
甚至连他的体温,都变得冷了起来。随着他慢慢地放开我的身体,我的心就如同渐渐开启一个黑洞,而我的整个人,就往那黑洞里沉去。
望着他的眼睛。
那漆黑的眸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就好像刚才他在我耳边低喃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梦境。
他的声音依旧如从前一样冷硬如冰。
“从此以后朕不会再来兰陵殿了。因为,辛子的灵魂即死,这张脸,便也只是张脸罢了。”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忽痴迷地说:“好美,好美的一张脸,辛子,你的眼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