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上林苑赏花日
她却又扭身看着我,半晌,才盈盈地拜下去,“娘娘,对不起,奴婢不该给娘娘使性子。奴婢是不会走的。自进入皇宫,奴婢便一直是粗使丫头,又有谁肯高看奴婢一眼?如果不是娘娘,奴婢现仍在外院受罪。”
见我还要说什么,她忙接着说:“从跟着娘娘的那日起,奴婢便已经决定,无论荣辱,奴婢这生,只愿伺候娘娘!”
见她说得恳切,只觉得有丝感动,执着她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夜,对镜贴花钿,却想着,不能就此认命。入宫多半也是为了寻回尊言,不信便一直屈居于皇甫嫣然之下。可是她现在怀有身孕,正是最易出事的阶段,却不好与她起冲突,万一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情况。
孩子是无辜的。况且,这还是他的孩子。
第二日向太后请安后,照例略坐了会儿,各妃嫔就都散了。我故意放慢脚步,与她们一起步出未央宫,半路时却又折返。太后正掂了佛珠诵经,我便恭谦有礼地呈情上奏,要求太后能给兰陵殿拨些宫婢和太监,最重要的还缺少一个执事内监。按贵妃例,本该得的,太后却漫声推脱,“此事该上呈内务府,现内务府总管是郑良才,你去找他罢!”
我明知没有太后口喻,那郑良才怎敢随意拨人到兰陵殿,心知此事无望,不由地又自嘲暗笑,即使人员充实又怎样?没有皇上和太后的僻佑,难道真的要使他们去打谁吗?这宫里又有谁是我赤雪能够动得了的?
不过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了内务府。
郑良才看起来非常沉稳而高大,站直了身体时颇有几分威风禀禀的感觉。可惜这样的人才竟然也当了太监,倒是礼数周到恭敬,只是就如我预料的,没有太后的口喻,他也是爱莫能助。
我失望要告辞时,他却又上前几步,低声道:“令尊恭大人,倒与郑某有几分交情,奴才也实不忍见您如此境况。这样吧,奴才有个刚刚调教出来的小徒弟,尚未正式记名挂册,名叫荣禄,就暂时借用于兰陵殿,平日呢,替您跑跑腿儿探探消息什么的还行,您看如何?
我感激一笑,只能如此了。
荣禄倒与他的师傅郑良才一般,一表人才。只是略微瘦小些,眼神沉重,显然也是个稳重人。他很敬重郑良才,听郑良才嘱咐一翻,便来恭恭敬敬地行了跪礼,“奴才荣禄以后就听娘娘差遣。娘娘旦有吩咐,荣禄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呵呵笑着将他扶起来,说到底,只是有人充充门面而已,哪里真的有那赴汤蹈火的事儿。
好歹带回来一个,进门便让他当了兰陵殿执事内监,安排整个兰陵殿所有公公的事物。而云喜当然是负责兰陵殿内宫婢的各项事宜了。只是我自说自话,他们并没有记录在册的职份,拿得奉禄便也是从前的奉禄,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自己骗自己玩儿罢了,这点让我很是愧疚。
暗暗盘算,他们若真能够与我共患难,衷心耿耿,哪****得了圣宠,便要给他们真真正正的职份。
那日翩翩阁的事情,想来是皇甫嫣然捣得鬼,让那传旨公公假传圣旨,只等着我自动送上门去受辱。云喜便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当时我不说出真相反驳呢?其实他们既然敢如此做定做是早已经想好了理由,即使反驳,皇甫嫣然肯定也会很合适宜地说出一个令大家都信服的理由,我又何必跟她纠缠下去呢?
只是宗伯孤注的态度,太令我心凉。想来之前那些暧昧不清,终是我自作多情的臆想,他却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在他的心里,我终是个傻到听他的话进宫寻找权力的疯子而已。
六月二十三日。
上林苑中百花齐放,太后很是欢喜,隧邀请了各位告命夫人和各宫妃嫔齐到上林苑赏花。夜间还置备了大戏和好宴。清晨的时候,内务府的郑良才派人送了几盆鲜花来,却是适宜插在发中的。云喜很是开心,问他别的宫中有没有?
那人说每宫都有。云喜又问:“就这些吗?有没有分派其它东西?”
那人茫然摇头——
我不由地嗤笑出声,自从上次在未央宫外挨了打,云喜总是愤愤,做什么事都暗中与椒香殿比对。其实兰陵殿此时受冷落,幸而是郑良才郑公公执掌内务府,多有照顾,并不如何克扣礼制该得之物,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忽然又想,告命夫人亦来赏花,恒王妃是三品告命,那么她也是会来的了?看起来,今日花会中是避不开要见面的了。
云喜从花盘中剪了朵牡丹要给我戴上,我却摇了摇头,反而看上那盆蛇目菊。绛红色的花蕊如染,花辩则如旭日东升,虽不见得华丽,却是平淡中透着大气。便自行剪来一朵,细细地插于发中。
因太后在上林苑,今日便不用去未央宫请安。
初入苑中,只见热闹异常,华盖处处,宫娥遍布,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凑在一处赏花。那花儿也开得确实可喜,除了常见的名贵花种,更有许多普通的花种点缀其间,比如一串红、百合、龙胆、草石兰、飞燕草等。我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我则被角落里那几朵蓝紫吸引住。
这花的颜色真的很特别,明明是姿势高洁柔美的花儿,却偏要露出些中了毒似的狰狞,深蓝色的花辩内中似有血液渗出,因此阳光下便成了蓝紫的颜色。我正看得入神,忽听有尖细的声音喊道:“各位告命夫人到!”
煞时便有七八个妃嫔欢天喜地地往入园来的一群人奔去。
让我意外的是,骊贵嫔的母亲竟然也是告命夫人,和佘淑妃一左一右地缠着名贵妇打扮的中年女子到了太后面前行礼,“命妇焦氏向太后请安,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面带微笑,很是亲热地将她扶了起来,“今日上林苑游玩,不必多礼。不知幽洲王可有一起过来?”
幽洲王林杞,这位告命竟然是幽洲王王妃。
当时幽洲王与凉洲王同时封王,但前几次政变,幽洲王都是装聋作哑,躲在自己封地中中纹丝不动。但这对宗伯孤注已经算是有所助益了,现在各种纷乱都已经压制下去,幽洲王便也做个安乐王爷。
听说此人本性就极不喜政事,只对打仗有兴趣,可惜年岁不饶人,自宗伯家执掌天下后,他便如高人遁世似的不再理会什么战争、政治,不过却有个儿子王逸尘,听说是文武双全,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听着佘淑妃与骊贵嫔一样,叫她母妃,更加疑惑。一方面没有想到骊贵嫔竟然是幽洲王的人,一方面也没想到佘淑妃所依靠的凉洲王倒后,竟然还有这个靠山幽洲王。也不知以前就是这样呢?还是最近拜入门下的?
果然太后见此,便也不好再冷落佘淑妃,只说:“淑妃、骊贵嫔,你们两人今日要好好地陪你们的母亲大人在园中游玩,今日她便要宿在我未央宫,你们两人不许跟哀家抢哦!”
佘淑妃与骊贵嫔面露喜色,乖巧答道:“是。”
这时,太后的目光却忽地移到我的身上,我本以为自己入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料她却如此准确地一眼看到我。可能便是我刚刚入园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我,不由地瑟索了下,还是移动脚步,上前请安。
太后仍旧是祥和地微笑着,“恭贵妃,今日你娘亲可也是要来的,你要替哀家多加注意,万不可在到来时,令哀家不能及时认出来,而冷落了她。”
眼光转动间,看到一旁站着的皇甫嫣然唇角绽开一抹冷笑。心中暗道不好,这次的赏花大会,竟是冲着我来的?
我虽然借用了恭贵妃的身份,但是此事便只有宗伯孤注兄妹二人及当时在场的人知晓而已,宗伯孤注又严令在场人均不能向外透露半分。但是,我与那恭辛子的母亲素未谋面,不知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但事已至此,也得殷殷地应了。
又听远远地拜倒一片,三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
回头看时,果然宗伯孤注已经上朝归来,正往太后这边走来。俊面上带着和洵的微笑,宛若春风般令人心驰神醉。继而却又暗自苦笑,果然他是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的,与他见面多次,他从未在我的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与众人一起行了跪礼,他的语声一如继往的清洌,“都平身吧。今日是赏花日,你们且都各自赏花去吧!”
再起来时,大部分嫔妃都散去,我亦是准备转身离开。
却听皇甫嫣然说:“恭姐姐,此时就你我二人的娘亲尚未来到上林苑,不如我们便在这里一起等吧,正好可以陪皇上和太后说说话。”
太后点点头,“也好。”
望向宗伯孤注的时候,却见他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似的,只向远处看去。顺着他的目光,便可见处处叠翠,花红柳绿,上林苑中的亭台楼阁,水榭湖波,又岂是一目能了然的?心中暗叹一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不多时,果见两名妇人在公公的牵引下,来到了上林苑中。我一眼看到恒王妃,心里万般情绪翻腾,不由自主地紧握了自己的拳头,牙关紧咬,害怕在刹那间哭叫出来。虽然她其实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但我这许多委屈,却是皆由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