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对朕的心意
各人再讨论了会,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太后凝目沉思,仿佛也是难以决断。一直没有言语的平妃这时便说:“太后,臣妾认为太后老当益壮,遇事考虑周全,而臣妾等人虽偶有机敏之处,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而且过于年青,难当大任,臣妾建议凤印仍由太后执掌,而可择合适协理之人。”
太后的目光微微一亮,“这个办法不错,平妃可有什么合适人选吗?”
平妃目不斜视,继续道:“臣妾认为绮婕妤虽资历浅,但是为人直爽,遇事通透,虽臣妾也知她身体违和,但臣妾也实是想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至此,讨论已经达到高峰,但是最终却只是一波澜而已,没有定论。太后说久坐乏力,此事留待明日继续讨论。从未央宫里出来,但觉清风扑面,花香阵阵,便弃轿而行。云喜见各人都入轿匆匆而去,神色与常日不同,便说:“娘娘,今日未央宫内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她们都是那样的神情?”
我睇她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个大嘴巴?”
她的脸微微一红,“奴婢只是想替娘娘分忧罢了!娘娘若不说,奴婢不问就是了。”
这事情确实不好跟她说,因为说不清,说不明。两人漫步游于园中,不知不觉仿佛到了一片似曾相识的地方。
正疑惑间,便听到假山后似乎有人说话,再向前两步,那藏于假山中的门洞使我蓦地想起这是哪里。记得当初从寒香馆出来为清贵人请太医,结果迷路,就曾在此逗留,假山后有个亭子。
无意间,竟是到了佘淑妃瑶华宫范围。
而停中站着与她说话的,竟然正是婉淑仪,“您找嫔妾来此,就是想说声谢谢?”
婉淑仪的语气中透着不屑,接着说:“那倒不用了!嫔妾不过据实以说而已,至于谁能够辅助太后协理后宫,还得看太后的意思,她看中谁了便是谁。”
佘淑妃笑道:“妹妹爽快!其实这毕竟是后宫,很多事都是太后说了算,即使皇上特别恩宠于某位妃嫔,她却不一定就能够得到协理这权。”
“那倒也未必。比如恭贵妃禁足令解除之事,便是皇上的决定,太后又岂能完全左右皇上的意思?淑妃姐姐若想获得这职权,恐怕还得下点功夫,再说,向来与姐姐交好的骊贵嫔又被关到了冷宫,姐姐这边厢虽职份不低,却恐怕……”
婉淑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只唇角挑起抹微微的笑意,冷眼看着佘淑妃。
佘淑妃却忽然握住了婉淑仪的手,“淑仪妹妹,其实姐姐自凉洲王事件之后,就被皇上冷待,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何苦再揭姐姐创疤?反而妹妹没有想过,你与那平妃向来有过节,万一这次被平妃得了这职权,妹妹还有好日子过吗?”
婉淑仪冷冷哼笑一声,“那也是嫔妾命该如此!得罪了小人而已。”
佘淑妃说:“妹妹何必说这样的气话?这也不能改变什么。妹妹可知我为何常常等在此处?即便皇上冷落我,数月不曾召姐姐侍寝,我却依旧等在这里?”
婉淑仪低头略思片刻,即笑道:“听说姐姐便是在这里与皇上重逢,当时姐姐躲于那个山洞之后,姐姐与皇上重逢的情境很是感人。”
佘淑妃说:“妹妹说的不错。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皇上喜欢看那一塘莲花。而要去看那塘莲花,便是要从这里经过。只是今时今日,皇上一方面被恭贵妃媚惑,一方面又被绮婕妤纠缠,他倒是很久都没有来看莲花了……”
嫁淑仪终是笑道:“这有何难?”
说完便连告辞不再跟佘淑妃说,扬起那身淡青色衣裙,飘飘然地走了。佘淑妃目送她背影离开,面色渐显忧凄,慢慢地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恭贵妃,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与本宫倾心相谈,却躲在那里做什么?”
没想到她已经发现了我,我只好定了定神,从那洞门里走了出来。
“本宫误闯此地,还希望淑妃不要介意。”
“误闯确是误闯了,却可能不是第一次吧?赤雪。”
“哦。佘淑妃是什么意思?”
她突如其来地试我,唤了我的名字,只可惜我却只关注问题的本身。她怔了怔,忽道:“恭贵妃,你真是将嫔妾搞糊涂了。嫔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很久之前,曾有个叫做赤雪的宫婢,或可就是在这里跟着嫔妾闯入了椒香殿……恭贵妃,你与那赤雪的容貌却是太相象了。”
“噢?记得本宫第一次进入未央宫的时候,绮婕妤也曾唤本宫赤雪贱婢,不知道你们说的可是同一个人?”
佘淑妃挑挑眉毛,“或许是吧。”
顿了顿又道:“恭贵妃如不是赤雪也就罢了,如果是,那么可就令嫔妾太吃惊和意外了。恭贵妃鲤鱼跳龙门,手段非比寻常,嫔妾实不能不佩服。”
我摇了摇头,“只可惜,本宫是本宫,不是赤雪。”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当回赤雪,只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回头也是很难了。那个曾经的赤雪仿佛正在雪地里,一步一回头,凄凄然地渐渐远离我。心就像被无数只残忍的手,尖锐的指甲,一片片一缕缕地撕裂开来。两人各怀心思,默坐于亭中。于她是等待,于我是悯怀。悯怀当初那个跑在雪地里,藏于山洞后探头探脑的女孩儿。
那晚,宗伯孤注果然没有来到兰陵殿。
荣禄得来的消息是,宗伯孤注宿在瑶华宫的佘淑妃处,这当然是得益于婉淑仪。同时也使我再次确定,婉淑仪在宗伯孤注的心中确实还是不同的,否则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影响到他的决定呢?
太后肯定也能够知道今日之事,且看她明日有什么样的决定吧。
但是第二日清晨,却传出太后因为夜间突受风寒而身体违和,需要好好地养病,暂时众妃都不必晨起请恩。我听了实在忍不住笑,姜还是老的辣,竟然用这招耍起赖来。她一日病不好,此事便一日不会有所定论,那么大家就继续你争我夺好了。
午后时分,宗伯孤注来到了兰陵殿。
我正拿着本诗经在窗前默读,知道他已经来到我身后,却装做聚精会神读书没有发现,只继续翻着书页。直到他忽然从后面将我紧紧地搂住,我方才啊地低呼了声,貌似惊讶慌张地挣扎了下,看清是他后,便一头扑在他的怀里拱着,“皇上,你吓人家!”
宗伯孤注哈哈地笑了起来,刮着我的鼻子,“朕总以为你与别人是不同的,你什么都不怕,没想到这样就将你给吓着了。”
什么都不怕的那个人是恭辛子吧?她有勇有谋,而且连命都豁得出去,当然什么都不怕。而我只是那个想保住性命的赤雪,我什么都怕。闻到宗伯孤注身上的香草味,知道他肯定刚刚去冷宫看过骊贵嫔。没看出来,他对骊贵嫔倒是很长情,只是既然如此,又何必将骊贵嫔打入冷宫呢?
就因为那个莫名失去的孩子还有皇甫嫣然?
两人聊了片刻,我从箱子底下拿出个坛子,拔开坛塞往他鼻端一凑,他的眼睛立刻亮了,“风云客酒栈的自酿汾酒?”
我点点头,这可是托也内务府总管郑良才去办来的,而且说好以后隔段时间就要办一次。宗伯孤注果然喜欢,刹那间有君王变成了酒鬼,抱起坛子仰头便要喝。我忙把坛子夺下,“这样喝有什么趣儿?等等。”
他有点蕴怒,“你个坏丫头,你不让朕喝,却拿来搅起朕得馋虫。”
他现在就像个眼望着有大把的糖放在面前,却被大人要求不能吃糖的孩子,喉咙微微滚动,咽着口水。我叫云喜进来,告诉她把小菜快点端上来,片刻后,只见几样家常小菜摆在了桌子之上。有白切鸡、凉拌耳丝、扁肥肠和素黄瓜,还有米粉排骨,夫妻肺片等,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这都是——”
“这都是臣妾亲自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兴奋地拿起筷子尝了下,接着脸上却出现略微的失望之色。我的心沉了沉,想必与风云客的小菜比起来,风味到底还是差了点。但他还是不断地拣来吃,说:“辛子,你的手艺算是不错,不过与风云客酒栈的相比却是完全不同的,这却是过于精致了。”
其实我何尝不知呢?我也没有去尝过风云客栈的小菜,这几样菜也是跟着小厨房的师傅学来罢了。
他又笑了笑,“不过你这份心却也难得!这些小菜是朕最近这段时间内,吃到的最好吃的小菜!”
说着自斟满杯,喝了口,“汾酒却是地道!”
我笑说:“等哪日,臣妾定要做出你最喜欢吃的那种味道,做来给你吃。”
他有些感动,慢慢地喝干了杯中酒,“你对朕的心意,朕也有些明了。”之后却再也不说话了。我暗自猜测,他说他明了,明了的却是辛子的心事还是赤雪的心事呢?继而又自嘲地想,辛子便是赤雪,赤雪便是辛子,有分别吗?
这夜,宗伯孤注便宿在兰陵殿。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睡得很沉,而且直到清晨时分还不愿起来。哆公公几次在门外轻声询问,上朝时间已经到了,是否现在起来?我只告诉他等着。
之后轻轻地推醒宗伯孤注,他睁开眼睛盯着我看,半晌,灿然一笑,“辛子,朕知道,是到上朝的时间了。但是今日,朕可不可以不上朝?”
我知道他酒后发懒,而且大概是想过回曾经当世家公子时的美好日子了。但是他怎么能不上朝呢?梦都是晚间做的,该醒的时候便要醒。忽想起昨日里所读诗经,便趁着这机会笑着念了出来,“难即鸣矣,朝即盈矣(你听早上的公鸡叫了,大臣也该站满了朝廷)。”
他哧地一笑,接道:“匪鸡则鸣,苍蝇之声(那不是公鸡叫,无非是苍蝇的嗡嗡闹)。”
我接着念道:“东方明矣,朝既昌矣(你看天色已经光光亮了,朝廷之上也该站满人啦)。”
宗伯孤注翻了个身,撒赖地背对着我了,“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那不是天光亮,无非是月亮出来照眼明)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你听夜里飞虫闹哄哄,它们也晓亲爱共,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儿,梦里凄凉)。”
这时候,已经被我将他的身体扳回来,他便干脆搂着我的脖颈,使我也不得不躺下去。
我好笑不已,用手指将他闭起的眼睛拿手指撑开,“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再不起床,大臣们该要退朝了,我可不想让人家暗地里笑话你贪恋枕席。)
他终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有这么严重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啦!如此的话,我便是祸妃,你便是昏君,岂不招人恨?”
说着亲手替他整理衣裳,他眨眨眼睛,只得起来了。再过了片刻,哆公公和云喜便使人端上洗漱用具,两人一起用了,立刻便神清气爽。他却还是不急着上朝,“反正晚了,就让他们多等等。”
“皇上,还在等什么?”
“辛子,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皇上,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他笑了笑,又道:“八月十三日,朕会去燕山猎兽园打猎,你便与朕同行吧!这段时间朕会让中领将军来教你射箭。朕与闽皇约在燕山见面,听说他的皇后骑射俱佳,恐怕到时候免不了要你们要上阵比试一番。”
“啊?皇上,这——臣妾可是从小都没有接触过骑射的啊!”
“没关系,中领将军于骑射造诣很高,你跟着他学习,想必很快就会有进步。”
见他如此固执,我也不好再推辞了。
只是那中领将军便是皇甫鹿鸣,想到此后天天与他见面,心中还是有些怪异的感觉。又问道:“除了臣妾还会有谁去?”他回眸一笑,“到时候再说吧!或许,就朕和你,不是更好?”
我的心跳蓦地加速,脸也有点火扑在面上的感觉,他却哈哈地笑着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刚刚准备唤云喜梳妆,便觉眼前直泛金星,而且呼吸困难,“云,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