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雁不归
澹台那速毕竟还是重伤未愈,所以由不得他的好强好胜,他的身体已经很不争气地疲累起来,渐渐地便靠在我的肩上睡熟过去。我轻轻一笑,不敢稍有动作,只是向外面看着。天早已经黑尽了,只有离车不远处的篝火一跳跳地燃烧着。在他睡着之前,我们谈了会儿话,原来才明白道,在林中的这些日子,虽然被伤痛折磨着,却也是多年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他说话的神情让我心痛的温暖,“本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歧君交待,我答应过他,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多年来,他对我有恩,但是我却也因这恩而被捆绑。其实,恩和仇,有时候一样可怕,只是仇里有更多的鲜血。”
“所以,你在受重伤之后,却不想回到恒王府吗?”
“是的。如果注定要死,我只想死在自由的空间和时间里。”
他接着说,“只有你知道我原本的模样,我们同是迷失在树林里的小孩。不管我们远隔万水千山,我始终记得你,你也记得我。或许在很早的时候,我们之间并没有恩与情,只是一段相扶相持走过的路,情之一字,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因为彼此没有见面,便在淡淡的,却永远也散不去的思念中慢慢生成的,当这种思念成为习惯的时候,便会觉得对方就是自己深爱的人。丫头,是这样吗?”
他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当时我便热泪盈眶,“是的,没错。在恒王府的那些年,我每天都在想着你。”
他又道:“但是,这已经足够不是吗?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只想你在我的身边,因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自由的。”
是的,他说的没错,我们的感情原本就是这样的。
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而变得陌生,因为在最初的时候,只有我认识他,那个坐在林中树上的,摇晃着腿的男孩子。而也只有他认识我,他始终记得我是藏在树洞里赌气的那个小女孩。
这样的爱情,难道不是最美的爱情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见我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那里盯着车外看,他不由地感到歉疚,“丫头,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你坐得很难受吧?快来活动活动身体。”
我嗯了声,确实极度的需要活动下身体。但是刚刚想要站起来,便一头往车下倒去。原来是腿脚早已经酸麻到不能自己控制行动了。好在澹台那速地及时拉了我一把,我便又稳稳地回到车中,却听得他嘶地一声,手捂胸口痛苦地俯下身去。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查看,却见原来是伤口崩裂了,此时正慢慢地渗出血来,可怕的是连唇角都有血迹渗出来。这几日,没见他再流血,便以为他好了,却原来他的伤根本没有愈合呢!心痛之下,便又要哭,“那速哥哥,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做?!”
慌张之下,才发觉其实大夫给的药,已经在昨日煎完了。而今日,便是只用了皇甫鹿鸣所给的那两瓶伤药,看来是无法控制伤势。
都怪我!都怪我的腿!为什么我要摔下车去!
马上想起那瓶忘忧膏,拿出来便挑了点往他的口中送去。他似乎犹豫了下,似乎不想这时候服用这药。但是脸色一变之下,大概伤口实在太痛,所以还是张开口,将那药吃了下去。也就是他这一犹豫间,让我觉得这忘忧膏或者并不是什么好药,之前我只顾着能够治好他的伤,却是忽略了此药真正的药性。
好在他服用了忘忧膏后,果然没那么痛了,便在我怀中,像个孩子似的闭目躺着。
这时候,我的鼻端忽然闻到了菜香味,一回头间,乍然看到小几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原来就是喂澹台那速服药的当儿,那人便将这些酒菜都不声不响地送来了。其动作之快之轻,简直是如同鬼魅般让人惧怕。
想了想今夜的事儿,真是得不偿失。
便干脆将澹台那速紧拥怀中,让他能够好好地睡去,最好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澹台那速没有如往常那样醒来。伤势竟然在一夜之间逆转,严重了许多。想了想,只好套马赶车,出了树林才好找药。但是我真的是太小看这个雁不归树林,所谓进去容易出来难,不管走多久,最后都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好在,是回到我们已经驻扎了几天的地方,否则的话我会更难过。
便也知,要想出林找药,几乎是不可能了。
只好咬咬牙,如此一来,便只能靠我自己了。虽然恭辛子的丹经遗落在了恒王府,但里面的内容已经一字不差地记在我的脑海中。或许我应该用自己的方法替澹台那速治伤。
这样一想,便又将马车卸了,停在原地。
把这个小小世外桃源迅速地恢复了原状,然后拿起之前削尖的竹子,围着车插了整整两圈儿。虽然极度不放心,但也只能请那速哥哥单独呆在这里一段时间了。定盯看了他沉睡的面容好一会儿,终是背了袋水,离他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此林虽然草木繁茂,但是能够治伤的草药却极其少。大概也是地域和气候的原因吧。走到那条小小的河流边时,忽然灵机一动,原来有不迷路的办法,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连忙搬起石头,在那处做了个很明显的记号,忽然便顺着小河流而下。我想我应该走了很久,可是采到的草药实在有限,我只能继续走下去。
小河边的路崎岖不平,而且又窄又湿,我走得很艰难。
累了,便坐在河流边休息片刻。饿了,便拿出那位好心人送的饼吃一个。如此走了半天之后,竟然看到河流的对面有两个人。他们大概是柴夫,因为穿着打扮实在像是柴夫。但因两位都是大汉,本着安全第一,我还是悄悄地躲入到草丛后面去,想等他们走过后再回转。
而我也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唉!兄弟,这个树林是不能进去的!雁不归,听说过没?不能去!会迷路出不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嘿嘿,不瞒你说,这雁不归树林对别人来说,确实是连大雁进去了都出不来的地方,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个最好的地方。再往里面走,干柴特别多,不用砍便也每日里挑满担,能养我全家!只有我知道如何在雁不归里面不迷路!”
“你是因为这条小河吧!顺河而上,顺河而下,当然没事了。”
“诶,兄弟聪明!那么这条路兄弟走得!不过兄弟,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林中可是闹鬼,而且有非常凶残的野兽哦!特别是这段时间,这附近可是死了不少人,个个都死状凄惨,如果您没有大事儿,还是不要进此林,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啊!”
“是。不过现在有事的是你,不是我。”
这人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是在用鼻子讲。但是讲到这句话的时候,却透着无比的森冷之意。对面的柴夫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被这人一斧头砍在他的颈上,他睁着震惊的眼睛倒下。
这人望着地上的尸体,“兄弟,你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最好诠释,明明知道这林进不得,你却还要来。而且千不该万不该,知道这条小河的存在。如果这条小河被所有人知道了,这雁不归还是雁不归吗?”
他说完,便拍拍自己的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乱杀无辜之人。只因为那柴夫走了一条大家都不知道的道路,他便杀了他!
我摒住呼息,直到那人离开,彻底不见的时候,才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这时再也不敢往前而去,看看手中可怜的草药,不过是刚刚够服用一日的。但是林中既然有如此凶残的人物,我又怎么能放心把那速哥哥独自扔在林中呢?
想到这里,便像疯了似的,迅速往林中跑去。
像是后面有鬼追着似的,我一路跑得跌跌撞撞,但是直跑到天色已经黑尽,我却没有找到我所做的那个记号。此林太大,固然我知道顺河可以出林,但若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却非有记号而不可为之。
我只觉得心中有个黑洞似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我吞没。
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已经越过了那做记号之处,或者是还没有到做记号之处?那么我到底该往前还是往后。
固然,我曾经发誓,绝不再使自己迷路。
但如今,一天之内,我数次迷路。
而这个后果却可能致使我丢失,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那速哥哥!那速哥哥你在哪里?!”
我很想哭,但我不敢哭。我要留着哭的力气,尽快地找到我的那速哥哥。心中的那突如其来的失去感,其实快要将我击倒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可惜过来的时候过于大意,眼睛只盯在草药之上,实在没有注意两边的风物,竟然丝毫没有什么印象。
撇了撇嘴,忍着要大哭的欲/望,我决定,不往前走,也不往后走,而是直接进入林中去。
夜里的树林里,更加的可怖。这几日因时时与澹台那速在一起,所以才忽略了这所有的恐怖。直到现在才发觉,我其实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