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徒留一室衣香
话里意味不明,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季城错愕之间还来不及回答,她却已经起身,自屏风之后的侧门离开,徒留一室衣香。
季游陌道:“她喜欢你呢。”
早就看出端倪,却始终未曾说出口。以那个人的温柔恭顺,大概就算是在宫里一世孤独终老,也不会说出来吧,但离开这深宫,也许就会有不同。
季城不语,季游陌接着又道:“陛下从未喜欢过她,看着是个美人儿,也许连碰都没有碰过一下。日后她出宫,宫里就说海姬病死了。你跟她再有什么,陛下大概也不会往心里去吧。”
季城苦笑一下,道:“问题不在这里,我也不曾喜欢过她。”
的确是美人,但倾心所爱,原本不是在挑容貌,心有所属的人,绝对不可能见一个爱一个。
季游陌又说,“陛下前阵子还说,想把净公主嫁给你呢。”
那边道:“这更是开玩笑了,净公主才多大,等她长大了,会因此怨恨她的父皇的吧,还是让陛下打消这念头吧,我这一生,也不打算再耽误别的人了。”
“甘心么?桃花已逐东君去,堪怜照影碧波中。难道你后半生,就陪伴着一个完全与你无关的女子,借着她的身影,来缅怀逝去的人么?”
季城淡然道:“花影何如名花色,因风起处觅无踪。那个人,始终是无可替代的。”
季游陌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白他一眼,道:“那你就去跟雪菲过一辈子去吧。”
说着毫不犹豫起身就走,隔片刻,终究还是回过身来,看季城还没走,便坐下同他又说了许多话。
毕竟这一次分开,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了。
况且,在感情这方面死心眼,一生一世只为一人这毛病,还不是他们季家的通病,她也未必比她哥好到哪儿去,细想一番,便生出了体谅的心情。
季城从东海郡归来,名义上是亲传捷报。惯例是该赏的。赏了些银子布匹,要他带回去犒赏三军之外,复了他的东海军督之位,由他统领东海兵府与昔日的郡王府府兵。东海郡王之位彻底被架空。原本也已经没有东海郡王,此举表面看来,倒是未曾损害任何人的利益。
季城虽说未曾封王,但却与皇甫眀禅一般,以军府统领的身份统御一方。
至于如今闲散着的北辰明旭,也不能放着不管。东海郡那边的事情,查清楚了,他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但天子不会向藩王道歉,况且督战不力,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能说趁着心情好,况且麒麟王跟皇甫眀禅都陆续赴任了,他还找借口在京中闲晃悠着,看着碍眼,索性给了道旨意,将他封为南冕亲王。打发他上南疆赴任去。
南冕亲王,原本是说好要给季游陌将来生下的孩子的位置,北辰郁秀莲也不是忘记了,他还特意跟季游陌提了这事,淡淡的说,“这个时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再让他回东海去,至于咱们的孩子,将来有更好的地位给他。”
倒不是不相信北辰郁秀莲,只是季游陌怀疑,她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生下属于他们俩的孩子。这些年,因咒法反噬,身体状况比从前还差。若是真能有孩子,哪怕不要这条命,也想生下来,可是天不从人愿,她也没办法。
宫里传出话来,说雪姬大去了,这一次,治丧的事情,就让季游陌亲自操办。
是她白花馆里的人,总要叫她尽了这最后的情分的。
办得自然是滴水不漏,灵柩运出去的时候,季城就已经将湘灵藏在军中,一路往碎岛去了。
这一两年,宫妃去的不少,上官染烟奏请重开选秀,充实掖庭,北辰郁秀莲驳回去了。
说是各地用兵,历年天灾,有在这上面用心的功夫,倒不如拿去扩充军队。
养个宫妃,花的银子可比养一个千夫长还多。
这说话的语气,倒是有些像季游陌,明眼人都注意到,季游陌这阵子,又开始在持中殿来来去去了。
听方凌烟说,是北辰郁秀莲昔日在战场上受的伤有复发的迹象,因此传季游陌过去照料。上官染烟有些担心,就特意去了持中殿一趟,探病。
进了殿,听方凌烟说北辰郁秀莲在寝殿那边,又说季妃也在。她也没怎么留意,自顾自走了过去,到了门前,似是听见里面有低声私语。不由站住了脚步。
世家出身的人,该有气度,听壁角是绝对不对的,正在犹豫,是直接进去,还是先到别处等一等。只言片语已经飘了出来,不由听到了耳朵里。
“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为此担忧呢?”是北辰郁秀莲的声音,语气竟然还挺轻松的。
季游陌道:“我劝你多少次,你总也不听。非得要无可挽回的时候才上心么?”
明显是在埋怨,忧虑重重。两个人的心境如此截然不同。倒是令人讶异了。
殿内静了下来,她也知道,季游陌耳力极为敏锐。大概已经听到有人在附近,因此闭口不言。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她推门而入,见季游陌将随身携带的药箱已经装好,正是要离开的意思。
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彼此一眼。北辰郁秀莲在长榻上靠着,笑着对她说:“染烟来了,那就快过来吧。”
这语气,欢脱的一听便知是在做戏。
她无语的走上前去,见季游陌已经离开,便对北辰郁秀莲道:“我偶尔过来看看你,便见季妃在这边,索性不来才好。”
总不能将方凌烟告诉她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因此只能做出这种撒娇嗔怨的语气。
北辰郁秀莲道:“也是因为有事,才叫她过来的,你从前也不是这般爱计较的人啊。”
她轻声道:“总也该有个忍不住的时候吧。我方才看见季妃拿着药箱,怎么了,是殿内又有人生病了么?”
北辰郁秀莲轻描淡写道:“这几天有点不舒服,不想惊动太医院的人,就让她过来看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听语气,是不打算多做解释了,上官染烟也不再问。只不经意的,说起太子最近读书的事情。太子是挺不错的,读书么,不管哪门功课,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性情也挺温和谦恭。鸿文馆上上下下,都对这位少主半分不满都没有。
北辰郁秀莲略笑笑,道:“他是皇嗣,处处完美是理所应当的。若有半分差池,就得被骂死。身在这个位置,也是没办法。”
“他那两位太傅,都不是轻易会夸奖孩子的人,你偶尔有空,也该查问下功课,鼓励一下他么,对皇嗣要求严格是应该,可这才多大点?给那么大压力,以后未必撑得住。”
等了这么些年,到如今,才学会用这样随意不拘的口气说话,像是老夫老妻似得,不知历多少辛酸苦楚才换来,因此分外珍惜。
北辰郁秀莲听她这样说了,倒是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说这两天罢朝之后,就顺便去两仪阁那边看看太子。顺便再拜访一下安成君。
之后又问了许多太子起居的事情。又说起钟情现在也长大了,是个像模像样的世家女公子了,过几天可能也要去六庭馆念书,到时候人在内廷,时不时也可以上明成殿请安之类,就能多见见了。另外,听上官瑾的意思,钟情既然是要当做家主培养的,术法就是非学不可的。如今道门基础的一些功课,是上官瑾亲自在教,但实质上,上官瑾的意思,也是想让安成君收下这个女弟子。
寻常说来,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应该没区别,况且一个是太子,另一个是女公爵,都是出身显赫的人,一般人肯定会求之不得,安成君那边,可就难说了。北辰郁秀莲就觉得,他自己贵为天子,去恳请安成君都未必有用,倒还不如让小太子去哄哄他的师尊。
那么可爱的徒弟恳求的事情,哪有不能答应的呢?
就这么将儿女之间的事情说完,上官染烟见时辰不早,已经快到太子从学馆回来的时间了,便起身告退,顺便问北辰郁秀莲要不要去明成殿那边,跟太子一起用晚膳。或者,直接叫伺候的人将太子接过来也可以。
北辰郁秀莲摇摇头,说今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怕是没时间了,就让上官染烟先回去吧。
上官染烟起身,离开他的寝殿。北辰郁秀莲不仅未曾相送,甚至都没有从榻上起来。
心里不免就疑惑了一些。礼数上,北辰郁秀莲当然用不着送她。但按着素日里的情分,总该起身到门口的,一动不动,想来身体不适是真的很严重了。
不传太医,只叫季游陌过来看顾,原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意思。但他活在那么多人的眼目之下,就算瞒,又能瞒多久呢?
没过几日,又听说,季游陌搬离白花馆,住到持中殿的偏殿了。
事情做的挺低调的,宫里人知道,外朝廷臣也有谏言的,说就算是凤座,也没有住在持中殿的道理,岂能容一个后妃在内宫放肆。
北辰郁秀莲这一次也没跟前朝大动肝火,干脆来了个死不认账。只说季妃一直就在白花馆,偶尔出入持中殿,不过是奉召而来罢了,没有过夜,也没有搬进来。
瞒不过内廷中人的耳目倒是真的,只是,内宫里,不是女官便是宫妃,哪个敢站在帝王对立面帮外朝廷臣做人证?至于外朝的人,又不能真冲进持中殿,把季妃给翻出来。因此三不五时提一提,也就罢了,没办法深究下去。
其中内情,上官染烟是有点数的,大概是北辰郁秀莲旧伤复发,已经太过严重,因此让季游陌近身照料的吧,如今慕仙柔没了,他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上官染烟虽觉得她自己可靠,但她毕竟不懂医术,在这种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暂且退让了。
心里不是不担心的,只是原本明白,那个人不愿将自己脆弱一面暴露人前,便只能沉默,给他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