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山社稷
满目悲怆,大街小巷随处可听见刺耳的哀嚎。自古水火无情,横七竖八的死尸或漂浮在水面上,或被侥幸未死的家人死死抱在怀里,死伤最惨烈的莫过于老弱妇孺。毫无还手之力,却成了最终的牺牲品。
温骅幽然开口,“家父本是韦国前太子太傅兼丞相,先帝驾崩,二皇子韩肃兵变篡位。太子早已察觉韩肃野心,早在兵变之前便将传国玉玺与韦国国库里奇珍异宝托付家父之手。家父苦心孤诣,由一支精干暗卫带走宝藏。并将藏宝图藏于江山社稷图与一块古玉之中,叮嘱华家后人,只能为天下人启这惊天财富,否则宁死不可吐露。”
“却也是因为这笔财富,韩肃登位后并没有将华家人赶尽杀绝。而我,不过是华家养在外头的私养儿子,哼……说来也可笑,便是因为这样,我与月儿才能逃过一劫。华家覆灭时,古玉失踪不见,而那副江山社稷图却落入了邢昂手中。”
荣彦晞陡然一惊,“邢昂?”
“没错,这便是月儿为何要靠近邢昂的原由,也是我苦心进入左相府的用意。只可惜,邢昂从未相信过任何人,月儿付诸一切终归也是飞蛾扑火。”温骅苦笑,适时遮去眼底氤氲的雾气。
“所幸家父当年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如今终于实现。”温骅的脸色微白,丝毫没有复仇过后的喜悦,眼底的伤,是疼是泪唯有自己知晓。血与性命的代价,谁都给不起,“华家老宅底下密布暗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引江河暗流,吞噬皇宫。只可惜当年工程未能完成,如今……”
荣彦晞干笑两声,看着满目苍凉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如今长堤溃于蚁穴,王者之战,韦国输了彻底。”
今日,正好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抬眼,她看见大云的军士从城外冲进来,列队清缴了韦国残存的有生力量,占领了韦国的国都,不费一兵一卒。崩塌的韦国皇宫前,秦风幕傲然伫立,转身瞬间,一声“殿下千岁千千岁”响彻苍穹。
羽睫微微扬起,荣彦晞的心,禁不住颤了颤,却听见了风中高奏的大云凯歌。
一步一顿,走过满地的萧瑟,走过遍地的冰冷荒凉。原本繁华的都城,都已经付诸一炬。秦风幕依旧一身白衣,墨发随风,眉目间荡开冰凉的寒意,睨一眼彻底覆灭的韦国皇宫,生与死从来都捏在他的掌心,从未错落半分。只是……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耿重奉命来接受皇城,却是不费一兵一卒,让三军对这个年少傲然的大殿下,顷刻间存了无比崇畏的心。试问谁能有胆量单身赴敌深入?试问谁能不费一兵一刃,却堪堪如同三军之力,将一国摧毁殆尽?试问,谁能有这惊破苍穹之力,如同神祗般伫立在此,敬受三军响彻天地的跪拜。
只怕连秦林慕都未曾有过这般荣耀与风华。
看着大有睥睨之姿的秦风幕,耿重的眼底漾开鲜少的尊崇与敬佩,单膝跪地时,格外的恭谨。
秦风幕唇角微扬,眼底寒光清冷,“以后,这便是我大云的国土。”
话音刚落,耿重微微一颤,随即起身,振臂高呼,“殿下千岁!大云国祚永昌。”
眸色微敛,秦风幕道,“耿大人错了,本宫并无多大功劳,而是父皇慧眼托付本宫信任,才能让本宫有此作为。”
耿重已然明白秦风幕的意思,继而改口高呼,“大云万岁,皇上万岁!……”震耳欲聋的响声划破苍穹,带来一个男人攀登高位的踽踽而行。
一回眸,荣彦晞站在角落里,面上没有分毫表情。
一身红装如火似血,指尖轻柔便成刻骨冰凉。她眉目微垂,视线越过浓密的羽睫看向他,却不叫他看清自己眼底的丝毫表情。
他看见她身上的伤口,早已凝血成结,却没能看见她眼底的冰冷与寒意。他们确实不费一兵一卒,却也让韦国生灵涂炭。她也明白,哪朝哪代的成立不是经过漫长的屠戮,所谓的国祚永昌,左不过是建立在森森白骨上的假意奢华。
深吸一口气,荣彦晞转身,披在身上的白裳如同韦国的漫天飞舞的白绫,更似一种对过去时的祭奠。
心中默道:秦风幕,恭喜你!
眉心朱红如火,一如她一身的红,艳丽如血。血染的江山,就在他的手心,他绝然不会放开。
聚贤庄早已湮没在洪水中,荣彦晞站在门口许久许久。
纪扬上前一步,“还是温骅算得准,说是你一定会来这里。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便是要启程回去吗?”荣彦晞面无表情,身血迹斑驳。
“殿下召见。”纪扬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荣彦晞一顿,半晌才扯出一个字,“好。”
赋兴楼内依旧一片狼藉,外头却有大云的军队重兵把守。荣彦晞下来马车,看一眼物是人非的赋兴楼。
昔日来时,这边还是如此繁华之境,如今却……低低冷笑一声,左不过浮云一场,去了也就去了,何必如此伤感。如今的她,已然算是功臣了,不是吗?不知这份功劳,是否可以功过相抵,免去永定侯府的欺君之罪?
“殿下召见。”温骅自里头出来,俨然是一副军师模样,只是他的眉色不太好,大抵还是因为美姬的惨死。无论外表多恣意,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牵绊的。温骅也不外如此!
荣彦晞点了点头,一语不发的走进去。
偌大的赋兴楼内,墨发白裳的男子独坐二楼,杯盏轻执,丝毫没有权欲之色,相反的更多隔世脱尘。
一步一顿走上木楼梯,因为泡了水的缘故,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荣彦晞终于站在了秦风幕的跟前,目光平静,面无波澜。
“不知殿下传召,有何要事?”如今他的地位绝然是今非昔比的,怕是回了宫,便再不似从前的大皇子。一个有军功在身的皇子,比之从小娇生惯养的二皇子秦林慕,显然是占据了优势。
这算是一种优劣逆袭吧!
放下手中的杯盏,他转头看她,骤然起身却是将她外头披着的衣裳霎时掀飞在地。荣彦晞一怔,他的外衣已然披上她的肩头。
“殿下?”荣彦晞愣了愣。
“以后,别教旁人的东西沾了你的身。”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荣彦晞羽睫微扬,“那旁人的热血呢?”
秦风幕抬头,阴鸷的眸子闪烁着迫人的寒光,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她倔傲的回应他的眸子,没有丝毫退却。
良久,秦风幕才道,“丫头,过来。”
“殿下还有何事只管直言便罢。”荣彦晞不肯过去,心里有种强制性的抵触。
“你可是怪我不曾对你言明么?”秦风幕不是不知道她的抵触来自何地,不禁叹了口气,这性子果真要不得!
荣彦晞冷笑两声,“殿下全盘在握,说与不说有何要紧。只管让彦晞赴汤蹈火便是,所幸彦晞还活着,如今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他不会明白,她甘愿为他去刺君时,下定了多大的决心。那种付诸一切,拼死一搏的悸动,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的。她为他出生入死,却换来他一盘棋局,一场生死对弈的精心设计。
如果鬼面人不曾出现,她还不是就会被当做弃子,埋没在韦国的宫殿内?跟邢昂,跟所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一样,在他的计划里死去?
秦风幕抬步走到窗口,看一眼被大云占据的韦国都城,想必克日,大云覆灭韦国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到那时……只怕她想要回归最初,也是不能的。就算他愿意放手,她也断难摆脱战火蔓延的宿命。
“早在来韦国之前,本宫便已经着手安排,让你兄长筹措聚贤庄之事。外表奢华不过是为了掩饰底下的机密,须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泄露就会满盘皆输。本宫不能拿你去赌!”他说得清冷,却是背对着荣彦晞,教人看不清真实的面孔。
荣彦晞冷笑两声,“是你不信任我。”像是补充说明,她继续道,“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秦风幕骤然转身,死死盯着荣彦晞倨傲的容颜,便是他已恢复大皇子的身份,她依旧不曾放在眼里。仿佛在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尊卑二字。她巍巍站立,如同傲雪之梅,风雪霜寒亦不为任何人折腰。
策马霓裳,浴火沙场,红颜不曾凝娇眉。
挽弓上箭,蒹葭苍苍,浮华玉碎铸修罗。
幽暗深邃的眸,如同冰冷的悬崖,墨发垂着,白裳翩然。他看着她眼中,一如自己的冷冽,眸色寸寸成霜。
四下的空气凝结成冰,好似降至冰点,让人冷彻骨髓。
许久,听得秦风幕一声轻叹,“你过来。”
荣彦晞不说话,却突然拽起他的手,看见他手背上那个咬痕,心里便舒坦了不少。秦风幕却只是摇头,“要不要本宫也给你留点记号?”
“这个便是极好的。”荣彦晞心里咯噔一下,陡然想起自己肩头的咬痕,鬼面人阴森的话语还在她的耳边徘徊。面颊晕开一片绯红,荣彦晞松开他的手,“殿下的好意还是留给以后的妃妾吧。”
这话说着平静,却依稀有种浅浅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