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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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仁喜回来,进了大门,见锅屋还亮着灯,就来到锅屋。理娘刚把果果包好,俩孩子偎在母亲身边,莲莲已经打盹了。田仁喜抱起莲莲,理娘抱着果果,明理跟在后面一起回到南屋。理娘把果果卧了,把莲莲的鞋子脱了,接过莲莲卧了。
田仁喜把刚才商量的结果告诉了妻子。理娘听了,心中五味杂陈,眼含泪花半天没有言语,最后轻声吐了一句:
“什么世道啊!”接着弯腰轻声对明理说:“乖儿子,今儿黑来跟大爷到外面去住,天明就回来了,要听话啊!”又仰起脸微笑着对丈夫说:“天都黑了,那就早点儿去吧!家里不会有事儿的,您放心!噢?穿件长袖褂子吧,夜里有点凉了!”说着车转身到搭衣绳上拿过一件长袖白布褂子过来帮丈夫穿上,理了理领口,又低头帮着丈夫扣着扣子。田仁喜闻着妻子淡淡的体香,望着妻子秀美黑发和清秀的脸庞,浑身一阵热血涌动,一转眼瞥见偎在妻子身旁的理儿,便极力镇定了一下,挺了挺腰身,平静地对妻子说:
“俺走了,你关好门带着孩子安心睡觉,什么事都甭管。外面有大他们——也不会有事儿的!万一有事,他们要翻要拿随他们,不就是两包布吗!您只管带好孩子就行了。”说完,领着明理转身出门,理娘紧紧跟在身后。出了大门,朦胧中见父亲高大的身影在大场上慢慢地转悠着。田仁喜转身把妻子拥回大门之内,说道:“回去吧,带好孩子!”说完,复转身领着明理走到父亲跟前,相互嘱咐几句,下坡穿过大路,上了对面大场上,走到田仁连家门口儿。
田仁连家大门还没有关,大门外西耳房门也开着,亮着灯。田仁连家的常年肖学染夫妇还在屋里忙活着什么,见田仁喜父子过来了,忙出来招呼着。说话间,只见田仁连从大门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
“哦?是你们爷儿俩?我在屋里听见你们在说话呢。走!进屋说话!”说着,攀着田仁喜的肩膀相拥着走进大门。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各屋都还亮着灯。田仁连引着进入大门内东侧一间书房兼客室。这是一间简洁雅致的房间,进门左手临窗一张书案上的罩子灯还亮着,灯下放着一部半新的《路加福音》,案前一把木椅子。显然,刚才主人还在看书。书案上方门窗之间的墙上挂着一轴泛黄的《燃藜图》。北端立着一个书柜,透过玻璃柜门,现出里面稀落地放着一些泛黄的书籍。当门右侧靠南墙安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两边是两把大木椅。茶几上方的墙上挂着一挂自鸣钟,一个圆圆的闪光的摆锤不慌不忙地摆动着,发出均匀清脆的“嘀嗒”声。对着门靠东墙安放着一架单人床。室内木器的紫红色漆面已经斑驳,铺地青砖已散布着稀疏的凹坑。田仁连让田仁喜在客位坐下,忙倒了一杯茶递上,自己也就势坐下相陪。明理倚在父亲怀里。
“今儿个黑来得给仁连哥您添麻烦了,打算在您家歇一夜,不知道方便不?”田仁喜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怎么?跟我还客气起来了?要住就来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田仁连爽朗地笑着答应了。接着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田仁喜把得到匪警等原委述说了一遍。田仁连听了面色凝重地说道:
“行!尽管老哥我家道中落,料几个毛贼还不敢滋扰的。放心住下吧!喔,就在这屋,床上枕头被子都是现成儿的。”
正说着,“当!当!……”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连续敲了九响。已经打瞌睡的明理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仰头探寻着声音的来源。田仁连站了起来,说道:“不早了,那您爷儿俩歇着吧!您不出去了吧?我去给老肖交代一下。”说完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传来大门关闭落闩的声音。
田仁喜把儿子卧在床上,灭了灯,和衣躺下。可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睁着眼望着无边的黑暗:室内是黑的,透过窗户窗外是黑的,自己被这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感到无比的孤单与弱小。他索性坐了起来,想出去看看情况。又想到夜深人静的,怕惊扰了主人家,于是蹑手蹑脚轻轻地走出书房来到大门跟前侧耳谛听着外面的声响。听了好长时间,结果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好又回到房里躺到床上,最后还是多日积累的疲劳把他送进了梦乡。
再说理娘被丈夫推进大门,便匆匆走进南屋,回身关上房门,轻轻地缓慢地闩上门闩,双手趴伏门上一下子浑身瘫软地滑落下来蹲伏在门后抽泣起来。丈夫忍饥受累颠簸了好几天,才回家,连歇一下都没有就得连夜躲出去,心里头疼啊!丈夫和儿子今儿个黑来离开危险了,可明儿个呢?后儿个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家里呢?今儿夜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想着想着,不由得从心底发起冷来,急忙站立起来走到床边,给莲莲拉了拉被子。昏黄的灯光下,莲莲睡得很香,圆圆的红扑扑的脸蛋儿露着微笑,好像梦中正玩儿得高兴。望着可爱的孩子,想到今夜可能发生的不测,理娘心里感到无比惊慌与害怕,突然扑到床上,紧紧搂住莲莲,嘴里喊着:“不!不!不啊——”,热泪奔涌而下。过了好一阵,理娘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坐起来,望望昏暗的房间,望望窗洞外面的黑暗,不由得激灵一下打了个冷战,深深感到自身的弱小与无助。理娘站起身来,把煤油灯端到外间,放到香案一角,熟练地从香案下的洞格里摸出一排香,小心分开,就着煤油灯火点燃,虔诚地栽进香炉里,然后退后两步,作揖、磕头,嘴里不住地祷告着。
祷告完毕,理娘站起身来,在针线筐子里找出剪刀,端着灯仔细观看了许久,拿进里间,塞到枕头下面。又拿出拧子,坐在床头打着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