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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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明理上学不到半年,已经读完了一、二、三册,赶上了早一年入学的学长们。
这天是田明理背书,从第一册至第三册通背,贾先生特地要求全体学生暂停读书写字,共同听田明理背书。田明理背对教桌,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犹如潺潺溪水绵绵不断。田明理读书背书有着一个相同的习惯,就是摇头晃脑。读书时,好像随着头脑的摇晃文章就会流畅地流进脑海;而背书时,又会随着头脑的摇晃涓涓流出来一样。田明理没经提示没有间断,按照课文的顺序,顺利地从第一册第一课一直背完第三册。贾先生闭目静听着,像是在欣赏着一首长长地美妙的乐章,不时地赞许地轻轻点着头,面露欣慰的微笑。同学们听得愣了神,有的瞠目咂舌,背完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知谁带头拍起手来。接着是背诵生字表。班长田彦俊面前摆着一至三册三本生字本,跟着背诵进程一页页认真地翻看对照着。背完之后,田彦俊朗声宣布:“一字不差!全对!”宣布完毕,带头鼓起掌来。这下子震动更大了——生字表是毫无联系的单个字的无义排列,按理是无法背诵的。
背完课本和生字表后,同学们特别是年长的学长们对田明理更是喜爱呵护有加,田明理也似乎感到飘飘然。放学后,同学们簇拥着田明理走出学堂,走出校门,走上大路。“明理叔,真行!可是不能骄傲哟!”学长田立仁揽着田明理的肩膀亲切地告诫着。“俺不骄傲!”田明理嘴里回答着,内心却掩饰不住的得意。接着田景大靠过来,摇晃着大拇指说道:“爷们儿,您真厉害!您真的是神童吗?”此刻在田明理的幼小心灵里已经滋生了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幼芽,直到后来在成长的道路上重重栽了一跤,才有所醒悟。一行学子嗡嗡着一路东行,过了田立儒、田立全的家门——瓦房院后门,经过大路右侧一个车屋时,刚好一只红脸母鸡正“咯哒”“咯哒”叫着从车屋的窗洞里跳出来。原来窗洞里面是个鸡窝,一只浑圆的鸡蛋静卧在鸡窝里。田彦俊一把捡起,高兴地嚷着:“俺拾了个鸡蛋!俺给香亭送去!”说着转身往书院跑去。香亭是贾先生的女儿、掌上明珠。
田明理的聪颖和优异的学业令贾先生十分欣慰,深信自己慧眼独具,祖上创办的“凤梧书院”能够实至名归一定应在这位后来的学子身上。由是对田明理更加严格要求,着意教导。
田明理经历这次成功的背诵和同学们众星捧月般的拥戴之后,高兴之余,心底却慢慢升起一团阴影,滋生出害怕黑夜的毛病。田明理文静秀气,生性腼腆,经常穿着一身鲜亮的花衣服。寄住在路北对门儿田仁连家帮其家办饭的春儿嫂,每见到田明理都戏以“新娘子”相称。妹妹莲莲更是惹人喜爱。所以,人们爱把这对粉妆玉琢的小兄妹称赞为“金童”“玉女”。那时,田明理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萌生了一丝淡淡的担心。加上这回同学们又称自己是“神童”,田明理心里的担心一下子坐实了。他听过许多故事传说,许多传说都说:“金童”、“玉女”、“神童”都是从天上私自逃跑下凡到人间的,所以他们聪颖俊秀天资过人,但是在十二岁之前都会被发现捉回天庭。所以聪慧过人的孩子通常活不过十二岁。田明理不愿意是“神童”、“金童”,不愿意被天神捉去。可是,今天恁多人都说自己是“金童”、“神童”了呀!于是开始害怕天黑,更害怕黑天里一个人独处。而农村里一到天黑,到处是黑天黑地的,所以一到天黑,田明理就不敢离开大人,生怕一个人时被天神捉回天庭,更想快点儿长过十二岁。田明理自从上学以后已经分床单独睡在南屋当间西侧靠箔障子的一张烟床子上了。这天晚上,再也睡不踏实了,望着漆黑的暗夜,生怕突然伸进来一双大手把自己抓走,可是又不好意思提出回到里间父母身边去,因为自己已经上学了,已经是“小男子汉”了。脑袋只顾胡思乱想,脑袋里光怪陆离,渐渐地竟然进入了梦乡。梦里,忽然遇到了前门的一位小朋友,他清醒地记得她已经在上个月死了,便问道:“你不是死了吗?”她笑着说:“我没有死啊!”说罢忽地倒地变成了死人。田明理头毛一挓挲,忽然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吓得大声哭叫起来。母亲忙过来抚慰着,问怎么回儿事。明理将梦中情景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人说,梦中跟死人说了话,会死的。大娘,我要死了!啊——”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发意识了,做梦都是假的,不会的!乖,不要怕!”理娘安慰着,“走,到里屋睡吧!跟大爷大娘还有妹妹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天,田明理放学回家,见一家人正忙活着:三叔扛着秫秸往斜对面瓦房院大场上送,场上已经堆了一大堆柴火木棒等,很多人还在往堆上堆着柴草。旁边两个人抬着一杆大秤,正一口袋一口袋的称着粮食,还有一个人看秤,一个人拿着账本记录着。家里,四叔撑着口袋,老正在一瓢一瓢地往口袋里灌麦子。田明理问道:“老,给谁灌麦?咱家都不够吃,都在吃花卷儿了!”“过兵了,缴兵粮!”四叔抢着回答。“要是早知道,我该打那马两皮锤!”田明理狠狠地说道。放学时,田明理看见学校西邻田明典家门口石槽上拴着两匹军马在吃草料,现在才知道这家军队在夺自家已经不多的麦子。紧接着又传言鹏州、汴水打开了大仗,好在穷乡僻壤的芦荻村错开了战场漩涡,躲开了肆虐的炮火,凤梧书院还在平静地上着课。
仗越打越大,渐渐地也打破了芦荻村的平静,经常派车派夫,抬担架,运送粮食和柴禾,还经常半夜三更敲门找人带路。仗打大了,死的人多了,半夜敲门有时竟然人鬼不分真假莫辨。一天半夜,大阴天,遇到敲门:“老乡开门,带路!”忠老爷应声开门出来,门外站着模模糊糊黑压压的一队士兵,说带到梁家场。梁家场在芦荻村西南五里,不远,路也熟,忠老爷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忠老爷在前面走,部队踏着嚓嚓的脚步声紧跟在身后。给部队带路的事忠老爷经验很多,让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路上不准说话,更不准问话。忠老爷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后面嚓嚓的脚步声紧跟着。忠老爷觉得早该到了,可怎么还没有到呢。只好继续走着,后面紧紧跟着。走着走着,一声鸡啼,刹那间后面的脚步声消失了,周围陷入一片岑寂。忠老爷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儿,昏暗的夜幕笼罩着自己孤身一人。“哈,又遇到鬼了!”忠老爷大笑了一声说道。说罢,借着昏蒙蒙的天光发现旁边是一个芦苇塘,原来在一个芦苇塘周围转悠了半夜。再经过仔细辨认,原来是高楼村旁的苇塘。高楼村在梁家场东偏南约二里路,距芦荻村大约五里。忠老爷苦笑了一下:“他娘的,这五里路让老子走了半夜!”说着,狠狠吐了几口唾沫,掉头往回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