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芳心暗许

篝火熊熊燃烧着，刺破了大草原上沉重的黑暗。

高仙芝打着饱嗝，思乡的情绪又变得浓郁。

长夜漫漫，耿耿难免，两个人无法休息，再这样寒冷的冬夜，躺下去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不用再起来了。两个人都知道现在不能睡觉，于是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

因为同在一个锅里吃过饭，距离拉进了不少，艾洛丽亚对高仙芝的态度好了很多。

高仙芝好奇地问道：“艾洛丽亚，你的汉语说得太好了，几乎赶上我了，在哪里学的？”

高仙芝的问话让艾洛丽亚无比难过，她沉默了一会儿，淡然说道：“我是一个流浪者，波斯亡国以后，我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了中原，寄居在长安，我就在那里出生。在长安呆久了，家乡话都没有汉语说的好了。”

高仙芝看出了艾洛丽亚的难过，想起了阿爸经常提起的祖国高句丽，心里也是恻然。于是，话题一转，说起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其实，人活在世上，四海为家，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故乡，只要你喜欢。”

高仙芝的话获得了共鸣，艾洛丽亚淡淡的说：“其实，这里也挺好的，碧草华沙，物华天宝，能在这里和喜欢的人终老，也是一件快事。”

高仙芝的兴致升起来，说道：“这里当然很好，很多边关诗人都津津乐道。记得那一年的初春时节，大诗人王之涣到家里做客，听说秋季我们要到北庭，就将当年旧作抄给了我阿爸。”

在大唐呆久了，艾洛丽亚已经喜欢上了大唐优美的诗歌，听到高仙芝提起了王之涣，非常感兴趣，问道：“王之涣的诗当然了不起。不知是哪一首？”

高仙芝回答道：“凉州词……”

高仙芝话音未落，艾洛丽亚已经脱口而出，朗诵了起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现在波斯高原的石榴已经开花了，这里还是冰天雪地，景色真是差的太多了。”

高仙芝平时不爱读书，最讨厌谈古论今，没心没肺的发思古之豪情。今天偶然提起这个话题，本打算卖弄一下，没想到人家比自己还明白，于是意趣索然，马上话题一转，将缠绕在内心的问题说出来：“追杀你们的白衣人是什么人？”

艾洛丽亚脸上柔和的色彩不见了，说道：“是大食人，难道你不知道西方崛起了一个强大的国家？”

看到高仙芝没有回答，艾洛丽亚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于是继续说道：“强大的波斯帝国已经土崩瓦解，西方阿拉伯半岛穆罕默德建立的王朝崛起了。这个国家的人的衣服、旗帜都是白色的，因此叫白衣大食。”

高仙芝明白了，随口应道：“你们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因此是白衣大食，是吗？”

“你真能意会。”艾洛丽亚笑道：“我们不是大食的人，我们的国家在波斯高原上，就是那个历史永恒的波斯帝国，我们的男人也穿白衣。白衣大食的哈里发灭亡了我们的国家，让我们的人民流离失所。我们要复国，可是白衣大食不让，因此派出军队追杀我们。”

高仙芝不由得凝视着艾洛丽亚，一个国家覆亡，意味着国运已衰，很难再一次崛起，只有很少的人能做到，比如说“蜀汉”，《三国志》弄得很热闹，但那也就是偏安一隅的地方政权而已。对于艾洛丽亚的雄心壮志，只能说内心点赞了。

艾洛丽亚淡淡的说：“我们都知道很苦难，按你们唐人的话说，这就是一个好大的画饼。但是，我们也不是一厢情愿的，只要我们拿到那本羊皮卷，就能够号召波斯高原上的各个部落，共同起兵，驱逐大食军队。”

高仙芝不清楚这里的奥妙，因此笼着篝火，没有接茬儿。但他心里不以为然，没听说散兵游勇能成大事的。

艾洛丽亚向往地说：“我们国家灭亡后，白衣大食的哈里发拼命地搜捕我们的人。于是，我们的大臣带着羊皮卷逃到了长安，当然还有我的父亲。现在，哈里发的国家军阀争霸，国内大乱，大臣就带着人来到长安，将羊皮卷请回。谁想到，我们的内部出了叛徒，白衣大食得到了消息，派兵拦截。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就省略了。”

火燃烧的很旺，刺破了浓重的夜，让空气中有了温暖的味道。温暖让情调变得暧昧。艾洛丽亚松开了蒙在头上的黑纱，好看的脸蛋在火光下娇艳动人。

高仙芝的眼睛瞪圆了，一眨不眨的盯着艾洛丽亚美丽的脸庞。他的思想也在飞，国破家亡之际，艾洛丽亚的父亲被波斯的大臣带到了长安，说明这个女人的家世很不一般。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像盯着贼一样的看着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应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艾洛丽亚看到了高仙芝色眯眯的眼睛，不高兴了，狠狠的说道。

高仙芝想到了艾洛丽亚砍伤马腿的手段，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高仙芝辩解道：“夫子云：‘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我喜欢美女可没什么错。”

艾洛丽亚不高兴的嘟囔着：“我不喜欢你们大唐人，一个老婆还不够，非得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老婆。难道你们的人那么强壮，就不怕累死么？”

当时的有钱人，除正妻外无不广有姬妾，多则数百人，少则三四十人，如果仅有三妻四妾，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风流成性，每三年换一百个老婆，然后再娶一百个，人们认为风流人物正该如此。自古以来，历朝如此，世人早已视作理所当然。

高仙芝久在边陲，那里胡人很多，多少知道波斯和大食人的一些生活习惯，因此反驳道：“你们那里的人不也是很多老婆么，而且可以蓄养女奴。那些女奴是光干活的么，也有陪着睡觉的吧？”

唐朝是一个开放的国度，因此在那块土地上才会出现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正因为这个社会具有完全意义上的包容性，才能让高仙芝这样的人口无遮拦。

艾洛丽亚心头升起一股怒火，重重一掌打去，正中高仙芝的右颊，拍的一声，清脆响亮，只打得他目瞪口呆，手中的饭团也掉在地下，只道：“你……你……”

艾洛丽亚气愤的骂道：“男人娶好几个老婆，就是没良心。一个人三心两意，脚踩两只船，就是耍流氓。”

高仙芝嬉皮笑脸地说：“我不三心二意，现在我三从四德。你要是嫁了我，若是我日后负心，就掉在黄河十八弯的深水处，变个大王八。”

哪有男人咀咒自己是王八的，心眼儿缺的再多也知道那东西不是好东西。艾洛丽亚笑得花枝乱颤：“你做了王八，按你们唐人的说法，可不是骂我不规矩吗？”

艾洛丽亚一不留神踏进了高仙芝的陷阱，自觉不自觉的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媳妇。

高仙芝高兴的乱了方寸，嬉皮笑脸的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武帝有李夫人、太宗皇帝有武则天？”

高仙芝的插科打诨让艾洛丽亚无可奈何，虽然出生在这块土地，但她并没有把这里看成是自己的家，这些中国历史上的风流韵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不想知道，于是调转了话题挖苦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史上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你叫高仙芝，真的以为自己是仙草吗？只怕就是一颗狗尿苔……”

高仙芝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沦落成了狗尿苔，当时就傻了。心里告诫自己还是小心吧，再唠下去，说不定就成了癞皮狗了。打定了明哲保身的主意，高仙芝于是只好免战高悬。

唠了一夜，时光的脚步永不停歇，不经意间，天色已经发白。艾洛丽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看来你够坏的，我们什么时候到了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高仙芝坏坏的笑道：“我认为我是认真的，我非常期待你认真的那一天。”

一朵红云浮上了艾洛丽亚的脸庞，她明显的感受到了高仙芝的内心世界，但她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境，于是故作漠然的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此别过。如果有来日，我们还会见面的。”

高仙芝恋恋不舍的说：“再见面你能留下吗？”

艾洛丽亚狡黠的一笑，说道：“那得看你变得是不是比现在还坏。”

世上不是流行这么一句话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艾洛丽亚的话外之音分明告诉了高仙芝，她已经芳心暗许。

高仙芝闻言大喜，说道：“等你回来，我肯定变成了小流氓了。”

艾洛丽亚呸了一口，脸色红的像石榴熟了，再也不搭理高仙芝，跨上马要走。

高仙芝赶快站起来，说道：“我跟着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艾洛丽亚打马就走，声音飘过来：“你到底是生来心好呢，还是个傻瓜？”

高仙芝一本正经的喊道：“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只怕各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