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莫贺达干的囚徒
下班时间到了,太阳离开了俱兰城(今中亚江布尔东卢戈沃伊附近),回到东海老巢休息。出空档了,月亮没来得及接班,曾经明亮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
封常青被推进了门,沉重的木门吱呀呀的关上了,房间暗下来,然后,他听到了清脆的锁头合上的声音。
夜色黄昏,室内暗淡,封常青无奈的躺在了破草垫子上。
封常青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不想,什么也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他很现实,处在他这个地位,未来的幻想黯然无光,每天只能苦熬春秋而已,过一天就算一天了。正因为没有未来,他的生活变得简单,回到这里就是睡觉而已。
封常躺在破草垫子上,合上了衣襟,仰头看着月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天棚。
风从天棚的缝隙猛烈的灌进来,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热量。封常青感觉到一阵阵的大山般压来,感到透不过气来,于是,拉过一张千疮百孔的破兽皮,盖在身上,打算睡觉了。
不过,寒夜冷气袭人,寒冷无孔不入,一阵阵的寒冷从脚下涌来,特别是那条伤腿,伤口隐隐作痛,让人很冷难耐。疼痛和寒冷交替折磨,封常青辗转反侧,很难进入梦乡。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熬过了多少,刚开始还记着,后来,就懒得记了。封常青只记得过去了三个春天,春天过得飞快,夏天转瞬过去,尾巴都抓不住,第四个冬天来了。
在封常青的记忆里,冬天是最难熬的岁月,这里冷的冰窖一样,耗子都冻哭了。
封常青叹了一口气,心里愁肠百结,漫漫长夜,耿耿难眠,又得一天一天的熬了。
数了一千只羊,掉过头来继续数,脑海里的羊一个一个走来走去,没有尽头。直到月亮的光芒已经暗淡,另一个太阳将在家乡的方向升起,数字变得模糊,封常青的眼皮才变得沉重。
刚刚要进入梦乡,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际,封常青翻了个身,这里天天闹耗子,这些缺心眼儿的东西,偷东西也不找好地儿,我都没吃的,你们能找出什么!
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咔吧”一声脆响清晰的传了过来,封常青听出来,这是开锁的声音。
这个声音每天的凌晨和夜晚各响一次,每天如此,从来没有例外,封常青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但是,半夜三更的有人开锁,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来了,封常青突然意识到异样,马上和衣坐了起来。还没有等他的脚落地,破木门吱呀呀的开了一条缝,一个苗条的身影挤了进来。
借着月光,封常青看到了这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女人。这个女人蒙着脸,看不清容貌,但凭着苗条的体态,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封常青刚要问是谁,黑衣女人轻轻地嘘了一声,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自从被塞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封常青每天都在做着一个单调的工作,就是为莫贺达干抄写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汉文公文邸报,将零零散散的消息整理出来,交给可汗莫贺达干审阅。
就是凭着这些,封常青得知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已经荣升河西节度使;也知道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高仙芝,在历年的战斗中大破突骑施和吐蕃,用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成为西域唐军最年轻的的镇守使。管辖着疏勒军镇。
不过,岁月无常,人生如梦。不如意事常**,不管是高仙芝还是夫蒙灵察,他们都和封常青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
每天干完活,简单的吃点儿东西,封常青就被莫贺达干的亲兵押回住处,第二天一早再放出来,吃过了早饭干活,一直到晚上。生活工作三点成一线,很有规律,平时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女人。今日不速之客登门,而且是一个女人夤夜来访,很出乎他的预料。
封常青为人冷静,给自己的定位很准确,自己就是一个囚徒,人又长得丑,比耗子还穷,不会引起任何女人的青睐。所以,这个女人不请自到,半夜鬼鬼祟祟的来访,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绝对不是什么“艳遇”。
这个年轻女人将面纱撩起一角,露出了凝脂白玉一样光洁的脸庞,一双海水一样清澈的眼睛水光流动。
封常青在稀疏的月光下看得分明,不由得为这样不同寻常的美丽暗暗喝采。
这个女人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封先生,这里有一封书信,是要交给夫蒙灵察大帅的,劳驾您跑一趟,亲手交给他。”
声音婉转清脆,不同于中原的女人,带有一丝软软的异域口音。不过,在封常青听来,这个声音真的很好听,软软的带有一股甜味,说是百转千回也不为过。
不过,封常青很快就不高兴了,因为这个女人提起了夫蒙灵察。对于封常青来说,这是一个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名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当初,封常青就是奉了他的命令,跋涉数百里,风餐露宿来到俱兰城送一封信,谁想到,莫贺达干翻脸无情,将他扣在俱兰城。
俱兰城远离大唐,城内城外重兵把守,封常青从此断绝了和自由的联系。
令封常青奇怪的是,从来没听说夫蒙灵察派人要过自己。
岁月过得太久了,思念和仇恨都磨薄了,以至于逐渐的淡出了思维。夫蒙灵察的名字已经淡出了封常青的世界,现在一经提起,感到犹如梦里。
封常青的思维重新回到了现实,自己早就想跑了,跑到哪里都行,实在无处可逃,阎王殿也未必不是一个选项,就是不愿意在这里。但是,每天都有莫贺达干的士兵看着自己,跑出去绝无可能。就是一不留神溜出城去,沿途的哨卡也过不去。因此,他判断,这个女人找错人了。
年轻的女人又递给封常青一个包裹,叮嘱说道:“里边有吃的烤饼和水,还有一封通关文书,你要拿好。”
封常青骤然一惊,这不是忽悠,原来是真的,但看这个女人的举动鬼鬼祟祟的,这绝不是莫贺达干的意思,而是另一伙人来搭救自己了。自己一定要谨慎,在异域他乡的,叫天天不灵的,不要踏进陷阱。
说着话,这个女人不容封常青说什么,拉着他的手,悄悄的出了门。
这是一个兵营,一个很大的院子堆满了喂养战马的草料,两侧筑有土坯垒就的营房,几百名士兵住在那里。
封常青住的地方在营房的一角,也是一个土坯房,更破旧一些,在兵营的深处,紧挨着厕所。破土坯房的后面是无法攀越的围墙,如果要出院子,必须通过营房外的院落。
年轻女人在前边踮着脚尖快步走着,像一条狡猾的狐狸滑过院子,封常青紧随其后。
还好,清晨是一个人最困倦的时刻,两侧的营房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没有人发现有人溜出去了。
黑衣女人和封常青加快了脚步,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顺着墙根出了院子,来到外面。
月亮已经隐去,太阳即将升起,远处的天际有一片朦胧的光明。光明在黑暗中逐渐的膨胀,撕开了沉静的夜空,茫茫的西北高原变得渐渐明亮起来。
封常青抬眼望去,看到在门外的土地上,有一匹雄骏的战马拴在胡杨树上。
年轻的女人解开了战马的缰绳,轻轻地说道:“俱兰城鸡鸣开门,现在已经打开城门了。有了通关文书,封先生尽管大大方方的从俱兰城大门出去,没有人会阻挡。等到莫贺达干的亲兵发现,封先生应该跑得很远了,如果不弄错方向的话。”
这个女人想得如此周到,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没有任何遗漏,看样子蓄谋已久了,自己就是一个棋子。不过,封常青才不管这里的水有多深,这是自由的机会,魂牵梦萦盼了很久,根本不能放过。于是,他将包裹斜背在肩上,翻身上马,在马上一抱拳,说道:“还没请教姑娘姓名,还望赐教。”
年轻女人举手示意,嘘了一声,制止了封常青继续往下说,四处看了看,说了一句:“封先生,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按你们唐人的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生总有相遇,如果有机会,还会见面的,那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年轻女人明显的不想让封常青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略微感到落寞。不过,萍水相逢,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于是,他再一次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一夹马腹,向着俱兰城南城门跑去。
马蹄敲击着坚硬的地面,封常青的身影渐行渐远,年轻的女人一眨眼儿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