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色如诛
第二章月色如诛
入春不久的空气里,蛰伏着隐隐热气,聂柘霁的一身兽皮,颇具显眼。
他抬腿走进一家裁缝店,老板忙将他拦在门处,“看什么,看什么,要做衣服别处去。”看聂柘霁的眼神,都是不屑,聂柘霁这一身打扮,比山坳里的老农还要土。
“奇怪,你这不是做衣服的地方么?为什么又要让人到别处去?”聂柘霁还没开口,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耳里,“莫不是老板不想做生意了。”那声音的主人探头向店里张望。
老板的表情,显然不买她的账,可看到聂柘霁手里的银子,立即换上比春天还和煦的笑容。
难怪老板不理她,看她一身装束,分明不是中原人。
“老板,你见过一个叫无法的人么?有这么高,长得和蔼可亲,温文儒雅,看起来四十来岁,但实际是六十多岁的人。”女子已进了店。
“哪有这样的人,没见过。”老板转过身还在嘀咕,“只有你们苗疆才有这种妖人。”
“小哥,你见过么?”女子看向聂柘霁。
这少女大概二十出头,比聂柘霁大了五六岁,但长得乖巧可人,看起来比聂柘霁还小。
聂柘霁摇了摇头。
少女很是失望,怅怅就要离去。目光落在聂柘霁手腕处,惊奇叫起来,“小哥,你手上的是虬枝?”
聂柘霁动了一下手腕,将虬枝藏回袖间。
虬枝是一种药材,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它是地生物,像人参一样长在地下,却不是人参一样的根系株,而是长在根系间的一种寄生物,非常难寻。
虬枝大小如珍珠,其丑无比,由许多轮廓组成。它的价值,就在这些其丑无比的轮廓。
将虬枝带在手腕处,可不分昼夜作用于手腕与手指的穴位,使出手速度异于常人,对习武之人是锦上添花。
聂柘霁左手就带着六颗,难怪少女惊呼。
街上突然吵杂起来,人都往街上挤,大有万人空巷的架势。
少女也挤到窗前,好奇道:“这是谁呀?好大的排场。”
“威风,真是威风。”老板羡慕且嫉妒的啧啧称赞,“我们魏国的驸马爷,这甘素寺的第一柱香,非他莫属。”
“谁?”那个人,分明是、、、。
聂柘霁奔到窗前,是他,不会有错,他还活着?聂柘霁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窗外,这一瞥不要紧,让他看到应该已死多年的故人。
“驸马,你说他是谁?”
“驸马爷,当朝驸马孟诚,晏鼓公主的夫君,你竟然不知道?”老板又是一通鄙夷。
“孟诚,孟学,学有所成。”孟学,还真是学有所成,聂柘霁冷峻的面容有轻微变化。
驸马的人并不多,十二骑,一顶轿子,轿帘被掀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好奇的看着街上的人。
向聂柘霁走来的老板,猛然瞥见他的眼睛,手里量尺寸的条带滑落在地。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像一个无底的深渊,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光明,可是你的身体嗖的就进去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冻结,然后一点一点的碎裂,直到灵魂也破碎成渣。
姑姑,六年,你一个人在那里,还习惯么?你弥留之际都放不下的人,已是驸马了呢?
入春的夜,微微有些凉意。
驸马临窗而立,侧脸落在月光里,有着清隽荡涌的高贵,九年时间,他已由面玉剑侠变为驸马,褪去了江湖的清冷,面容高贵到不怒自威。
月光落在他的瞳孔里,倒影出一些景象,是不是想到了九年前的一些往事?
他似乎已感到今夜的夜色温柔得过分鬼魅,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这种烦躁是因为什么?不愿想起又要想起的回忆么?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烦躁了,因为,他们已经来了。好快的速度,在他从屋到院子里的瞬间,十二个大内顶尖的高手,已经一个不剩。
来者三人,一个青色衣物,四十来岁,手持一柄长剑;另外两人手里未持武器,一个六十来岁,着黄衣,另一人头发胡须皆白,反倒是一生黑衣。
“师兄,进来可还好,你让我找得好苦。”驸马剑已出鞘,面上有清清淡淡的笑容,声音不急不缓,“师兄,苏家人死得还不够吗?还要找两个老翁来陪葬。”
“孟学,今天就是你为苏家人偿命的日子。”青袍者话未说完,人已飞掠过来,剑直指孟学‘左期穴’。
孟学嘴角有轻蔑的笑意,“曲州山庄的剑法吗?你苏家那群没用的老头创的这套剑法,早被我破解无疑。”
青袍面色铁青,杀气冲天,招招直取要害,可惜每一招都被孟学巧妙化开。
站在屋顶的聂柘霁眉头皱了皱,二人的打斗,有些滑稽,孟学完全没将青袍放在眼里,一招一式,颇有耍猴的意味。
孟学的性情一点未变,还是这么自负。
青袍剑刺向孟学腹部,这招叫‘推心置腹’,下一招叫‘反其自势’,主攻下盘。
可是,青袍剑并未向下,而是顺藤摸瓜,转攻他的手脉经络。
孟学肘向上一抬,手腕翻转,青袍竟被他剑上传来的力道震飞出去。被黑衣老者力道一震,才停下。
黑衣老者将青袍向后推去的同时,人已到孟学身前,长袍行云流水,掌法瞬息万变,细腻且严谨,毫无破绽。
孟学感到了威胁,他的脸突然沉寂下去,眼里也换了凛冽的光,剑气变得凶狠霸道,凌厉生寒。
青袍和黄袍也加入进来,三人却没站什么上风。
聂柘霁饶有兴致的坐在屋顶上,九年不见,孟学的剑法精进不少。
三人的招式,都是直取孟学要害,想要一招毙命。孟学脚下方寸不乱,一柄剑在手,剑气横生,以直破横,以横破直。一招击出,黑衣老者长袖削下半截,他另一只手已拍在青袍身上,剑尖一转,直取黄袍咽喉。
黄袍发出的掌硬生生收了回来,凌空翻转,倒掠一丈。在地上拾了两柄剑,抛给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已将青袍扶起,三人使剑,将孟学围在其中。
“三气**阵。”孟学冷笑,“你苟延残喘这么久,就是为了练此阵对付我。”
“要不是为取你狗命,我苏中也不会苟活至今。”青袍咬牙切齿。
三气**阵行步以三法为主,剑势却分为内三合和外三合。此阵内虚外实,变化多端,阵法位置不断变化,犹如六柄剑笼罩全身各个部位,避无可避。
孟学熟知天下阵法,三气**阵并不被他放在眼里。可是这三人的三气**阵,他却不敢怠慢。因为他们的每一招,都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苏中为杀他,可是费尽心思。
“真后悔当初没能杀了你。”孟学声色俱厉。
孟学全身笼罩在剑光里,幻化的剑光,让他目晕神眩,他感到那种金属的压迫感时,剑已到胸口,也就在同时,他的剑刺进黑衣老者腹部。三气**阵散开,他往侧一滑,接上黄袍的掌,为躲避那一剑,他这一掌没能用上五分力,但二人还是被各自的掌力震飞出去,摔倒在地。
未让他有反应时机,苏中的剑已直取他咽喉。
这是,同归于尽,孟学大惊失色,他早该想到,苏中一定会不择手段。
‘铛’一声,苏中的剑被弹开,人也显些站立不稳,晃了两晃。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望施主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来人是个老和尚,刚才挡开苏中剑的正是他的佛珠,佛珠已回了他手里,他在说话时不停捋着佛珠。
“你是什么人?”苏中怒目圆瞪,刚才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已等待太久。
本可直接结果了孟学,现在被这个和尚从中搅合,怕是再没机会,请来的两个帮手都受伤不轻,这是他们想出的唯一办法,杀身成仁。
“老衲甘素寺方丈援献,还望施主高抬贵手。”方丈双手合十,作了一揖。
苏中那肯听,举剑又朝孟学刺来。
他的剑尖被方丈的两个指头夹住,用力一弹,便将他推得退开一丈。
黄袍和黑衣老人已持剑站到苏中身旁,两人虽已伤重,但面上的神情,都是视死如归。
苏中扶住摇摇欲坠的二人,“大师,你可知道我是谁?”
“阿弥陀佛。”方丈又谦逊的作了一揖。
“我就是曲州山庄少庄主苏中。”他说自己身世的时候,声音在发抖,眼里有浓厚的悲伤。
“大师,他们就是叛军,你杀了他们,就是救魏国的百姓于火海。”孟学已被随方丈来的小和尚扶起,他还是温文儒雅的样子,说话不急不缓,却有着威严的气息。
“大师可知他是谁?”苏中的眼里突就有了阴森的杀意。
“不管他是不是驸马,今天被我遇上,老衲都会救他。”
“他并不是你们眼里高风亮节、文韬武略、功勋盖世的孟诚驸马,而是道貌岸然、禽兽不如的面玉剑侠孟学。他本出自曲州山庄,可为了曲州山庄的剑谱,竟向文侯诬蔑山庄蓄意造反,带重兵围攻山庄。山庄内两百八十七口人,大大小小,一个没剩。”苏中已是泪流满面。“那晚我因与友人相聚,在外喝得多了,没有回去,才侥幸躲过一截。”
“曲州山庄的事,老衲也有所耳闻。真相,老衲不得而知,但是,当朝驸马死在老衲寺里,老衲难辞其咎。”
苏中仰天长叹,“罢了!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虚怀若谷,你既也如此贪生怕死,是我苏家英灵不显灵。孟学,晓横与你有婚约,她未曾亏待过你、、、。”说到这里,苏中又是泪如雨下,“你竟也下得去手。”哽咽半响,“她的尸骨在哪儿?就算你禽兽不如,也不应让她暴尸荒野。”
孟学挨那一掌也不轻,依靠身后的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他堂堂驸马爷,怎能在援献面前失了威严。
“晓横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当日她带着一个小男孩离我而去,我就再没见过她。”
“你骗鬼去。”苏中恶狠狠瞪着他。
屋上的聂柘霁眉头动了动,这点孟学到没说假,苏晓横确实是与一个小男孩离开,在孟学的追杀下。
援献沉吟半响,“助出,你过来。”老和尚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和尚叫到身旁,“你要切记,不可将今晚的事说出去,明白吗?”
“徒儿记住了。”助出点头。他看到师父眼里有化不开的浓雾,一种他不明白的感伤。
“你回去吧!”
“师父,驸马、、、。”助出欲言又止看着孟学。
援献向他摆了摆手,“记住我说的话,去吧!”
助出脚一出门,援献掌已到孟学面门。
这是孟学始料未及的,他身后是墙壁,避无可避,本能提剑刺出。
他愣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他的剑,不偏不倚刺进援献心脏。
援献面容平静,并未见他惊奇,老方丈席地而坐,安然圆寂。
孟学提着滴血的剑,向后退了几步,显然还没缓过来,事情到了他无力控制的地步。他刚才还在想,事后该如何向援献方丈解释这件事。
或者,也只能杀人灭口。
既然援献自己愿保守秘密,那么只要杀了眼前三人,天下便无人知道自己是孟学。
他站起来的身体又顺着墙滑下去,继而剧烈咳嗽。
“孟学,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五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一刻。”苏中眼里有狂乱的欣喜,他握剑的手在颤动。
“你不能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