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恩义难了(一)
大车缓缓在嘉兴通往苏州的官道上行进。前后均有开道护卫的马匹,马上乘坐的皆是身带兵刃的江湖武士。
这一段道路崎岖不平,颠簸中乔山猛然醒来,头脑一片迷茫,好久才忆起刚才之事,当时在嘉兴七里庄平百城说要带他和柯东岳走时,他奋力反击,却被千魔手击晕,之后的事便概不知晓了。这时醒来也不知过了好久,发现自己双手双脚均被缚住,口中也塞了布团,躺在一辆马车之内,昏暗中只有车厢的空隙偶尔透入几丝光线。
乔山挣扎中爬起身来,细细倾听车外之声,仅有马蹄与车轮声传来,自己手脚皆无法动弹,双手用力一分,发觉那绳索似乎越来越紧,暗暗提了一口气,发觉真力运行无碍,便不再用力,反而放宽了心。略一定神,发觉满口皆是一股特殊的药味,也不知是服下的千魔手解药还是自己被敌人灌下的麻药。如今他财产相貌俱失,引以自傲的才学毫无用处,前两日替柯镇恶默写功课,居然某一时刻连《三字经》都成了空白,那些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是否还能记得也懒得去想了,唯一可用的,最为紧要的便是这身粗浅的武功。
这时听到车外一人道:“咱们如此缓缓行路,恐怕到了苏州夜已深了。”另一人道:“勿用担心,前方已有兄弟安排食宿,咱们只管安安全全到达便可。”先前那人道:“安全自然无话可说,咱们有八臂刀吴见风吴大哥一道,他的飞刀神功,天下闻名,一切皆可放心,呵呵。”
前方一人道:“休要多话,哪位兄弟看一下姓乔那小子醒过来没有。”这声音乔山听过,果然是那擅用飞刀的八臂刀,原来他名为吴见风,此名倒也好记,连忙躺下闭上眼睛,做出迷茫无知的一副模样,感觉到车厢后帘掀开,光亮一闪昏暗下来,最先说话那声音道:“仍是昏迷着的,这小子武功平平,吴大哥何须如此用心。”
吴见风的声音道:“虽说如此,大伙仍要万分小心,这小子对咱们连门主用处极大,身上隐藏着非常之事,再说此人虽然武功平平,但千万不可让他弓箭在手,否则他便有如神助,我练习飞刀多年,照说是眼力够好,可至今也没弄明白他当时是如何将郑兄弟、张兄弟一箭射倒的。那时我们面对,这小子拉弓搭箭,动作比我复杂多了,箭居然抢先于我的飞刀出手,若不是他内力不足,劲道欠缺,嘿嘿,那结局就很难说了……”
最先说话那汉子又道:“吴大哥不必客气,你的武功咱们咱们没亲眼看过,但我在临安时,御前忠锐军的兄弟跟咱们喝酒时曾说,他们的魏入征魏大人在乔家亲眼见到吴大哥的飞刀神技,连崆峒姓冯那高手也没能避开,曾想聘吴大哥去军中,还许了官职,咱们吴大哥可没有瞧上眼。”
吴见风喝道:“住口,怎可如此多嘴。”
那多嘴之人嘟哝道:“乔家那小子现在还晕迷着,吴大哥何必……”话未说完,乔山便听到啪的一声,多嘴之人便住了口,想来是那吴大哥给了他一记耳光。
没了多嘴之人,车厢之外一阵沉默,仅有马蹄踏地车轮转动之声,乔山扭动身子移动了一段,车厢用青色油布蒙着,从一个小缝中看去,看到车厢之侧正好有一人坐于马上的背影,日光投射在他身上一片金黄,道路两旁的树木缓缓向后移动,看来天色已在黄昏,若自己没昏迷一天,那么离开七里庄也有两个时辰有余了。
未安静多久,前面那姓吴的八臂刀忽然道:“停下!两位兄弟护住马车两侧后端,谨防敌人有诈!”乔山闻听此言,心中迷惑起来,不知是何人此时出现,若是来救自己的话,柯东岳已中平百城暗器之毒,自保尚有问题,柯氏兄弟当时千魔手之毒未解,不会赶在前方,那骑术极佳的韩大叔武功不高,并无救人之能,相熟的人中唯有方子腾有此能耐,但他却并不知情。难道这路上只是普通的劫道小毛贼?
半晌之人,那多嘴之人耐不住性,高声道:“兀那小子,你站在那里拦住大爷的路,是何……”话未说完,八臂刀喝道:“住口!”于是周围又是一片宁静,偶尔响起马匹不耐烦踏地之声。乔山困于车内无法看见情形,心中反倒安静下来,落入平百城之手已是悲催之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便闭上眼,静静听车外之事。
良久之后,车外仍旧没有声响,从那破缝中看出去,黄昏的日光已很是暗淡,夜晚即将来临,八臂刀似乎已忍耐不住,开口道:“这位朋友,在下和这几位朋友有急事赶路,不知朋友有何指教?”
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道:“八臂刀吴见风,听说你的飞刀极快?”那声音远远传来,距离虽远,倒也清晰如常,乔山听在耳中,不禁心中一动。只是想:“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这声音他十分熟悉,竟然是杨慕楚。
吴见风却道:“惭愧,这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略有夸张,也是寻常之事,在下愧不敢当。”杨慕楚道:“关中三绝,你的武功排名最后?”吴见风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掌法剑术平庸,的确不如千魔手和百花剑。”他这话倒也不算说错,他精于飞刀,掌法剑术自然不如前面两位了,既有自知之明,又没有否认自己的飞刀之技。
杨慕楚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道:“若作生死之斗,他们用掌法剑术的,皆不是我的对手,不必比试……你的飞刀还可以与我一试。”吴见风听到此言,隐然有几分夸奖自己之意,便道:“承蒙朋友瞧得起,在下苦练飞刀之技足有三十年,不敢自夸,只是略有心得,不过今日有事赶路,不敢有所耽误。若朋友真心有切磋之意,在下明日在苏州虎丘恭候大驾。”
杨慕楚道:“无须待到明日,你上前十丈之距吧。与我弓箭相比,飞刀不能及远,咱们就在你飞刀能及之距比试。”
吴见风见他言辞间毫无商量余地,不仅心中火起,正待要发作,又想:“他激怒于我,让我心浮气躁,可不能上了当。”果然下了马,向前步行了十丈之距,见杨慕楚也下了马,从马负的行囊中取出一张弓,一枝箭,这张弓竟然是他见过的,忽然想起了此人是谁,不禁问道:“你是……杨兄?”上次杨慕楚与关中三绝一道去铁枪庙,一直蒙面,从未开口说话,唯一听见他声音的是千魔手,因而吴见风不能从面貌声音中认出他。
杨慕楚道:“正是在下。”
吴见风不禁心中微微发慌,忙道:“上次在铁枪庙中我们兄弟三人失手,多亏杨兄救助,这救命之恩,吴某不敢比试。”
杨慕楚却摇头道:“不必谢我,那****与你们同行,并无相助之意,只想与你比试武功。倘若那****未受伤,这一场比试在当日便完成了。”八臂刀道:“杨兄箭法惊人,连击败我们兄弟三人的蒋柏青也败于你手,要下自问不如,甘败下风。”
杨慕楚道:“不必多言,蒋柏青不擅暗器,不能远程攻击,与他比试我颇为失悔。吴兄若要了却当日恩义,今日比试一了,恩怨全消。在下只需印证一事,不修炼上乘武功,是否能炼成是乘箭术。”吴见风心知此事难以摆脱,便道:“好!杨兄执意要比,在下奉陪便是,定当全力以赴,如何定输赢?”
杨慕楚微微一笑:“生者胜,败者亡!”
此话刚一出口,便见吴见风双手一摆,顿时刀光飞舞,真如有八条手臂一般刹那间扔出了八柄飞刀。他既知这是生死之搏,便不再手下留情,一改刚才退避忍让之态,一出手便是他成名的“八方风雨”,这招出刀时八柄刀有的直飞,有时斜飞,还有两柄分左右旋转而至,有一柄后发先至,这此八刀之后,他紧接还有一招“漫卷风雪”,挥手之间将身上余下十六柄飞刀一并发出。
只是这招“八方风雨”已是吴见风此生最后一次触摸到飞刀了,刀还未全部离手,便觉得胸前一凉一痛,手上的劲道忽然失去大半,那飞出的八柄刀便脱出了原有的轨迹,低下头看时,左胸中一股血箭涌出,竟然射出一尺多远,随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号,这是那位护卫在马车左侧那位多嘴的兄弟的声音,但此时他已无力回头去看,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呆立片刻,人直挺挺地倒下。
杨慕楚收了弓箭,缓缓走来,蹲下身子道:“若你只出一刀,或许会更快一点。化繁为简只是第一步,我高看你了。”吴见风睁大眼睛,点了一下头,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就此气绝。
杨慕楚伸出手,将吴见风圆睁的双眼合上,又站起身,继续缓步上前,他原本以为可以一箭连射三人,没料到那马车的蒙皮十分坚韧,在射中第二人后,箭枝转向,射破车厢蒙皮再射第三人时,那蒙皮坚韧异常,穿过之后偏了三寸,从那汉子耳旁射过。
那护卫在马车右侧那汉子却未见过如此残忍,又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异箭术,只是用手指着杨慕楚,全身不断颤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惊恐之下竟然不仅不敢拔剑,连话也说不出来。
杨慕楚轻轻叹了口气道:“一箭既出,不再复射,你既未中箭,可自行离去。”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忽然从梦中醒来,勒转马头狂奔而去。杨慕楚拔出腰刀,掀开车厢后帘,挑断乔山手脚的绳索,伸手拉出他口的的布团,凝视了他片刻,木无表情道:“好自为之。”说完转身便要走。
乔山又得自由,也心中不知是喜是愁,见杨慕楚微微侧过身道:“人心叵测,我也如此,不必谢我。”他手脚被缚了好长时间,松开之后已是麻木无觉,跌跌撞撞下了马车,见杨慕楚已上了马徐徐离开,身影渐渐消逝在沉沉暮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