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鸿影迷踪（四）
江南初春，略见暖意，岸上的柳树枝条隐约可见绿芽，嘉兴南湖之水却还是冰凉刺骨，一个少年却只穿了一条裤头，在湖水中默默潜行，陪伴他的是一只小舟，舟上只有一个男童。
那男童费力地摇桨，边摇边道：“柯老二，你潜游了快一个时辰了，可以上岸了。”水中少年正是柯镇恶，他从水中冒起头，大口喘气道：“那咱们去岸边吧，******，这水可真是冻人。”
一人一舟徐徐到了岸边，柯镇恶一边哆嗦一边穿上衣裤，帮那男童栓好小舟，正色道：“小聪，我给你说，从今日起，不许再叫我柯老二，叫我柯二哥。”那男童嘻嘻一笑道：“柯二哥！”柯镇恶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象往日那般嬉皮笑脸，又道：“小聪，咱们快走，那边还有些师兄弟等着我教武功呢，自从我们家出了事，大哥又去打探爹爹的消息好久未回，现在我是柯家的主人，自然不能象以前那般贪玩了。”
小聪道：“嗯，我看你近来也会背《三字经》了，的确象个大人了……唉，倘若伯母尚在，见你如此懂事用功，也不知她会多开心，定然会天天煮鸡蛋给你吃的。”
柯镇恶微微一颤，摸了摸小聪的头道：“是啊，娘在的时候我不知用功……现在我明白了，可惜她看不见了……”眼圈一红，连忙扭头擦去眼泪道：“那话是怎么说，树什么静什么，什么孝不待？”
小聪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那是春秋时孔子偕徒外游，忽闻道旁有哭声，停下询其原故，哭者曰：‘我少时好学，曾游学各国，归时双亲已故。为人子者，昔日应侍奉父母时而我不在，犹如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我欲供养父母而亲不在。逝者已矣，其情难忘，故感悲而哭。”
柯镇恶看着他想了半晌，道：“你脑瓜子聪明，手脚灵便，不练武真是可惜了。”小聪却道：“你那些蛮力武功，我才不练呢，要练也练那些有趣的武功，柯老二，哦，柯二哥，我这几日在跟李锁匠学开锁，好玩极了。”
二人说说走走到了柯家，见七八个汉子零零落落正在练武，手脚无力，看上去颇为懒散。柯镇恶走上前去，取了一枝铁枪在手中，高声道：“各位师兄弟，今日我仍要再问大伙一声，咱们这些日子拼命练武是为了什么？”
一个汉子大声道：“是为了报仇！”柯镇恶道：“对！是为了报仇，那姓平的贼子来我们七里庄滥杀无辜，害死了我娘，掳走了我爹，欠了数条人命，徐三哥，韩六哥、小虎子、韩二宝……还有数个师兄弟眼下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咱们不能忘记了这仇恨！我大哥去打探平狗贼的消息，咱们可不能放松练武。要是大哥过几日回来，看到咱们本事没有长进，岂不是让大哥伤心失望！”
说罢转过身来，举起那枝铁枪道：“打起精神，大伙儿一起练！”他自上次与平百城一伙大战之后，深知自己天资有限，要练那些精妙的武功实在是力有未逮，自己所长是膂力过人，便弃了竹节铁鞭不用，叫铁匠打了一枝铁枪来练，又把那些铁蒺藜开了锋，每日用布蒙了眼练习听风辨器，这些日子武功长进颇多。
正练得满头大汗之时，小聪忽然叫道：“柯老二，柯大哥回来了！”柯镇恶心中一喜，转身去看，却见两骑一前一后正从村口缓缓走来，前面乘客浓眉大眼，翻身下马，正是柯辟邪。
柯镇恶不及多想，扔了铁枪跑上前去，抱住柯辟邪，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柯辟邪用力拍他后背道：“我才进庄子就听得大家说你忽然懂事了，不再惹事厮混，总是带了大家勤练武功，每日还知读书习字，常常能去探望上次受伤的师兄弟……大哥听到这些，真的好生开心。”
柯镇恶松了手，转身道：“我大哥回来了，我们先说会兄弟话，大伙儿今日练辛苦了，都好好歇息去。”一瞥之间，看到与柯辟邪同来之人居然是乔山，心中一热，抓住柯辟邪的肩膀道：“大哥，乔大哥救出来了，爹爹呢？是不是有了爹爹的讯息？”
柯辟邪道：“咱们请乔兄进去说。”
三人进了房内，柯辟邪道：“镇恶，这次我出去两个多月，走遍了江南各地，只打探到那日他们把爹绑到了苏州，之后就断了线索，幸好昨日我在临安邂逅乔兄，才知平百城平日里藏身于东海的一处岛上，乔兄所知比我更为详尽，请乔兄来说吧。”
乔山道：“那岛在东海之上，名为碧潮岛。那日在七里庄一战，平百城对其它人出手甚毒，却留下了我们性命，我与柯叔叔一起被他们掳走，他无非是想探询那本书的下落，只要他们没得到那本书，我们便会安全，柯老弟不必为令尊的安危担忧。平百城行踪极不定，那碧潮岛知者甚少，也很少有人上去，如果咱们轻易上岛，只怕还未到得岛上，便在茫茫大海中着了敌人的道。”
柯镇恶急道：“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傻等吧！”
乔山道：“办法当然有，一是让在下为饵，引他们出来，不过此法只为下策，咱们实力有限，只怕到时候我这个饵被敌人吃了，你兄弟二人也制伏不了敌人，最后得不偿失。第二种便是另寻途径，那日来七里庄的人中，有三人身着黑袍斗笠，他们是江湖中颇有名头的关中三绝，其中一人叫百花剑闻守义，眼下此人正在御前忠锐军魏入征的府中，我想通过此人，或许咱们能找到平百城的更多讯息吧。”
柯镇恶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好！咱们就去临安找这个魏府中的闻守义，大哥，你看如何？”
柯辟邪紧握双拳，双眼微红道：“正是此人害死了阿莲，我与他自然仇深似海，只是关中三绝武功甚高，以咱们三人之力只怕不是对手，即便是闻守义落单，或许咱们三人出其不意，能够杀了他出气，但要救出爹爹，还要找平百城报仇，只怕是另外一回事了。”
乔山道：“在下也是忧虑于此，咱们在暗处，闻守义在明处，单是对付他或许不难，但江湖汉子大都硬气，不知如何才能将闻守义的弱点找出来，迫他为我们引路，带我们上岛，贤昆仲可有好的法子？”
柯镇恶颓然坐下，恶斗硬拚，他自然可以全力以赴，但要论这些智谋之事，他便无计可施了。
乔又道：“我这些日子常常想，那日与平百城一战，象柯叔叔这般硬气的汉子，被平百城暗算之后，也不免退让了一步，未作拚死之斗，以在下之见，那是柯叔叔深爱你你兄弟二人，宁可自己受辱，也不愿意你们受伤。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闻守义也有妻儿……”
柯辟邪踌躇道：“乔兄之意难道是要我们以他的妻儿相逼？这个……纵然可行，但大违侠义之道，闻守义那厮倘若不受威逼，咱们倒还进退两难了。”
柯镇恶却道：“什么侠义之道！老子不管，乔大哥，只要咱们不伤害无辜，威逼一下姓闻那狗贼又有何不可，哼，他若真是不顾妻儿性命，那咱们也没得法子，遇上无赖泼皮了，只有放了他的妻儿。”
乔山道：“柯老二说得有理，关中三绝均是残酷无情之徒，否则怎会为了钱财做出灭门这一类的恶毒之事，咱们只要不伤他妻儿性命，也不算有违侠义。以我所观，千魔手沈留良或许更为冷酷，但另外两人未必人性泯灭，我倒忘记了说，八臂刀吴见风已经命丧他人之手，这关中三绝只有二人了。”
柯辟邪沉吟了片刻，道：“如此也可。不知乔兄有何办法，如何实施？”
乔山道：“闻守义有一妻两子，眼下均在关中盐州，要将他妻儿带入江南，倒也并非太难之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只是那是西夏境内，我还是朝廷通辑要犯，若要出境，只怕出什么漏子，贤昆仲若愿意跑这一趟，那是最好不过。”
柯镇恶道：“那有什么啊，我正好还没出过大宋的境地呢，大哥，你说是不是！”柯辟邪倒不似他这般冲动，道：“你去当然可以，只是此去西夏须得从金国占我大宋之境通过，你一路上不得惹是生非。”柯镇恶连连答应。
乔山道：“我有一位姓沙的朋友，亦是关中之人，熟知当地风俗语言，由他带你们去，你二人均假扮御前忠锐军军士的身份，我今日回到临安，做几份请柬，便称闻守义得了皇上赏识，官封了亲卫大夫，这可是从五品的官职，这闻大人做了朝廷的官，自然起了歹意，便要抛家弃子，另外娶妻，他那老婆异常凶悍，定然要来寻他的不是，若他不来，你二人要劝说她来，尤其要劝说将他的幼子一起带来，只要他们进入大宋之境到得临安，一切便可依计行事。”
柯镇恶道：“他那悍妻定然会问我们为何要不远千里将此讯息通报给她？这可不好说。”柯辟邪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傻小子，官场之斗也是险恶的，我们既然冒充御前忠锐军，自然是我们的上司不满这闻大人一入官场，职位就高过了他，通报些消息，让闻家后院起火，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乔山见二人欣然允诺，笑道：“那就辛苦两位了，两日之后，咱们在临安见……此来七里庄，在下还有一事，想去伯母和阿莲的坟前拜祭一番，两位可否引路？”
柯母之墓便在柯家后面的山坡上，柯镇恶跪拜在坟前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连乔山也不禁为之悲伤。阿莲的墓在南湖边一处高丘上，南湖之水便在坟前荡漾，柯辟邪在坟前双目紧闭，流泪不止，喃喃自语，虽不明其言，却见其心中伤痛，足可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