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暮色将至爱人晚安
死字属于歹字族。在歹字族里,歹字都是声符兼义符。歹字族汉字都与“割肉裂骨”之义有关。死的本义是“口含食物后割肉裂骨”。在尼德世界,人们对“死亡”大致有三类说法:一类是上天,皆带有褒义。一类是入地,如“下十八层地狱”,明显有诅咒的意思。但因为实际上人死后的确是要葬到地下的,所以“入地型”更多的是不带贬义的,譬如“入土为安”就包含着祝福死者太太平平地“长眠”的意思。死对某些极端事件的承受者其实是一种恩赐。
——未亡人:哀莫大于心死,而身灭亦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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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睿陷入永夜三天后。一个表情张皇的男人一身征尘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乌托小镇镇中心。暮色中,两个上前阻拦盘问的帝国新公民——穷形尽相的艾滋基因疫苗持续接种者,莫名其妙地四分五裂。
男人向着家的方向前进着,速度越来越慢。在他的潜意识里,希望这短短的2000米永远没有尽头。不切实际的幻想,多留一秒也好。哪怕一秒。
全副武装的帝国新公民在镇长的带领下,追上了胆敢击杀卫兵的男人,团团围住了他。
“请不要打扰我。今夜我不想杀戮。”男人声音晦涩嘶哑,他穿越无数星系而来,是来寻找某种连自己都快不相信的渺茫希望,而不是来杀戮。他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杀戮,已经厌倦了杀戮。
帝国新公民们哈哈大笑,竟然有人抢了他们的台词,还说得像那么回事。搞得他们都差点为他鼓掌。
“亮出你的帝国身份,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暮色中镇长似乎看到了男人胸前佩戴着一枚勋章,老成持重的他多问了一句。
“死无葬身之地,说得多么俏皮啊!进了肚子当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这是‘必须食物’的最佳命运啊!”镇长有趣地想着,唇角扯起了一个弧度。他此生的最后一个弧度。
男人突然蹿到了镇长跟前,张开大口,像条疯狗一样咬住了镇长的脖子。一甩头,镇长的头颅咕噜噜滚出了很远。
杀戮开始。暮色苍茫,月陨星沉。
没有任何帝国新公民是变得穷形尽相男人的一合之敌。男人的疯狂让帝国新公民们心胆俱丧,也没有帝国新公民能逃过男人的杀戮,因为男人就像狗一样。今夜,只要出现在男人面前的活物都将被杀戮。今夜,他只是想掩盖一种让他发狂的味道,这种味道由杀戮而生,也只能用杀戮来掩盖。别无他途。今夜,没有因为所以、没有人性礼仪,只有杀戮。别无他途。
男人单纯地杀戮着,或许也想在杀戮中被人杀戮。但没有任何帝国新公民可以做到,他是一条“疯狗”,一条真真正正的“疯狗”,盗墓人军团军团长、盗墓人军团12战帅之一——老蛮蛮。
夜,总会黎明;但,永夜不会,黎明。
乌托小镇经过老蛮蛮一夜杀戮,已经是一个死城,能动的都通过大规模时空穿越所逃向了远方,不能动的都已经死去。慢慢腐烂,变成有机物和水,消亡在尘埃中。
黎明的恒星之光刺痛了老蛮蛮的眼睛,他抬起满是血垢的手遮挡着初升的恒星之光。痴痴地遮着,他曾经也为了心爱的妻子遮挡过。此时妻子就站在他跟前,他依旧为她遮挡恒星之光。妻子老是抱怨她皮肤黑黑的,总是抱怨恒星之光太烈。所以在他们相濡以沫的时光中,男人总会习惯地抬手为妻子遮挡恒星之光。可现在,妻子只在他的臆障中。小镇中只有妻子的死亡之味,一夜的杀戮依旧掩盖不了妻子的死亡之味。
将疯未疯的老蛮蛮此刻就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家门口只有两堆骨殖。一大一小。恒星之光照在骨殖上,一点金属的光芒耀进了老蛮蛮的眼睛里。那是一个环形金属,依旧散发着不朽的光芒,只是被啮咬微微变形。老蛮蛮没有哭泣。如果你还能哭个不停,只是因为你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老蛮蛮弯下腰,捡起了那枚环形金属,就像捡起了一个已然失落的世界。老蛮蛮不堪重负地跌坐在地,呵呵笑着,用手擦着环形金属上的血迹。不停地擦,可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因为老蛮蛮的手已经被环形金属磨破,深可见骨。
老蛮蛮固执地擦着,或许他只是想擦掉已经食言的承诺。对食言于我的许诺无限忠诚\/注1,怎么铭刻许诺,就怎么擦掉许诺。别无它途。
环形金属内圈的凹痕,引起了老蛮蛮的注意,那不是他许下的许诺,他的情绪、他的灵魂、他的潜意识尖声狂叫,拒绝负担任何不属于他的任何许诺。老蛮蛮将环形金属凑到眼前,一行小字扎进他的眼睛:毁灭仅代表我们本已拥有,而毁灭不掉的正是需要我们更加珍视\/注2。暮色将至,爱人晚安。
“毁灭仅代表我们本已拥有,而毁灭不掉的正是需要我们更加珍视。暮色将至,爱人晚安。暮色将至,爱人晚安。暮色将至,爱人晚安……”老蛮蛮机械地重复念叨着环形金属内上铭刻的最后八个字,一点点光在他的眼底产生,并且一点点扩大,直到占据他的双眼。暮色将至,爱人晚安——这是乌拉对老蛮蛮永无止境的救赎之语。
毁灭不掉的?除了自己,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
“乌拉!”随着老蛮蛮声嘶力竭的大喊。林间的风又开始流动,妻子精心种植的菜蔬又开始摇曳,那片怒放的乌拉花又开始欢笑唱歌,恒星之光又开始散发热量,眼睛里又开始有色彩,蝴蝶又开始翩翩起舞,整个世界又活了过来。
或许老蛮蛮只是想寻找还有什么没有被毁灭。
老蛮蛮站了起来,走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又自己推开了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像往常妻子开门迎接他回家一样。老蛮蛮自然而然地走进家,随手关上了门,脱下被血浸透的外衣托在空中又任它掉落地上,因为——已经没有了那双接衣服的温热的手。
一切井井有条,老蛮蛮走进起居室,突然一个永久全息出现在起居室中央。他的乌拉习惯性地扶着额头,表示正在头疼,他的小乌睿咯吱着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小女孩,小女孩竭力扭动着身体躲避他的小乌睿骚扰,用尽全力大喊着:“爸爸!带我们去看大海。”。
这是一个礼物,小女儿乌雅送给爸爸的见面之礼,老蛮蛮的身体气息就是激发礼物的秘钥。全息中的小乌雅,红扑扑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散发着聪明伶俐的神色。乌黑的头发下,两条弯弯的眉毛,像那月牙儿。她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当中,缺了颗门牙,一笑起来,就成了个豁牙巴,十分逗人喜欢。
这是一个惊喜,只是制造惊喜的人和接受惊喜的人已经阴阳殊途天人永隔。
一道光芒闪过老蛮蛮暗黑的心间,毁灭不掉的?除了自己,一定还剩下毁灭不掉的。是这个喊自己爸爸从未谋面的女儿?还是他的小乌睿?不管是谁,或许还需要自己的守护。或许。
“暮色将至,爱人晚安。对不起,乌拉!我还不能来陪你,还不能来带你去看很遥远很遥远很要好的大海。我们的孩子或许需要我的守护,请原谅我的食言。我无法安息,皆因你无法安息。”老蛮蛮跪倒在地,不停地吻着被啮咬而变形的戒指,终于嚎啕大哭。有时候哭泣代表着生,静默代表着死。而老蛮蛮却已经无所谓生死,他只是一个未亡人,以死为生,以生为死,穿行在生死之间。直到寂灭。永远无法安息。
熊熊的火光照亮老蛮蛮坚定的背影,熊熊的火光中有他留在门厅地上的外衣,还有丢在外衣上的“奇点”五星勋章。他是一个勇敢的人,敢于面对回忆和未来就是勇敢的人。
老蛮蛮坐上恒星能生物能混动车,车子驶向了乌托小镇的东面。他必须做些什么,就算是为了他的乌拉。老蛮蛮知道小镇东面关押着无数跟他的乌拉一样不是艾滋基因疫苗持续接种者的尼德人,那些是他的乌拉真正的同胞,他的乌拉肯定会救他们。他的乌拉是善与恶的彼岸善之一端,永恒的善之一端。这无关救赎,善之一端不在了,那他——老蛮蛮就应该成为善之一端,从此善与恶不在有彼岸。
老蛮蛮一脚轰开“必须食物基地”大门,熟练地通过中枢解除所有必须食物们的安乐环。告诉了必须食物们一个坐标,哪里或许会有生机。他刚从哪里回来,他奉其视之为兄为友的忘川BOOS去哪里追剿一个叫“脱兽者”的反帝国组织。现在他终于知道他视之为兄为友的忘川BOOS为何会派遣他执行这该死的任务,现在他终于知道最近4年为何总有无穷无尽的任务。他的忘川BOOS在企图用时间为他隔离一切,但时间没有令他淡忘,只是发酵得更令他心醉,进而令他心碎、心死,令他成为一个未亡人。
接着他驾车冲进大规模时空穿越所,锁定了时空穿越所的双向互通功能,他要给必须食物们一线生机。能不能在帝国盗墓人军团时空穿越战舰到来前离开,就看“必须食物们”的造化了。
老蛮蛮手里握着一枝乌拉花,乌拉的戒指就套在花枝上。接着似乎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说了句什么,就毫无预兆地瞬间消失在了乌托小镇。
从此成为传奇。但已不再是一个只属于盗墓人军团的不朽传奇。命运的轮转,永不熄灭的守护之心及自我救赎,让他成为了一名人类的守墓人,成为了超时空安全局的一员,开启了另一段不朽传奇。
注1: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语,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们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以及“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等等。谈起自己崇拜的19世纪祖国诗人C?韦尔德,佩索阿许愿说:“我不是他曾经写下的诗,而是他诗的本质。”我想,他的愿望实现了。
注2:TED讲座:如果你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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