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长生懒道（三）

见他答应，长生道人淡淡一笑，转身走到顾凋零和燕怀英身边，洋洋稽首道：“还烦请两位善人借件兵器来，师兄他那条镔铁禅杖，贫道可实在是轮它不动。”

“但凭道长”，两人说着各自抽出刀剑递了过去，长生道人接在手里，左右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又将燕怀英的那柄大刀还了回去，将顾凋零的长剑掂在手中，口中自言自语的道：“剑乃百兵之君，贫道一山外清净散人，使不出刀法中那些大开大合的招式，便暂借善人的这柄长剑好了。”

单手倒背长剑，拈二指迈步站回了鬼王尹天寿的身前，长生道人捻须悠然笑道：“尹宗主不使那护手飞轮吗？”

“呵呵，那倒也不必，道长和我既不比拼内力，天寿那飞轮过于沉重，则反倒成了负担，今便以这双肉掌再次领教，道长请进招吧。”

“如此，得罪得罪。”长生道人说着面色骤然的严肃了起来，刚刚那还一副懒散的模样，却在出手的刹那全然消失不见。剑光一闪，他出手虽不快，但长剑的去势却极为的迅捷，看似对着鬼王尹天寿的肩胛一点，随即臂上仿佛突然的没了力气，手腕一软剑尖顺势的滑了下来，原本是他竹门“无为剑法“中的一式“阴阳自在”，却瞬间似是而非的成了一招“丹羽长生”。而鬼王尹天寿值此也不并慌乱，柔身避过，展双掌以鬼延宗的“十殿森罗掌”相还。一时两人各展其妙，虽都有各自的套路，却也并不拘泥于此，都依着自己的心境所悟，衍出无数纷繁的变化出来。

三十招转眼即过，剑掌交相仍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长生道人眼见不能取胜，当即将“无为剑法”中的最后一式“木秀于林”施展了出来，刷刷刷，连挥五剑，剑意连绵锐不可当，每一剑似虚似实，转腕偏拨，正是他那年在北地天目山击败尹天寿使的最后一招剑法。而鬼王尹天寿此时见了，面具下的颜色却顿时一喜，其实他当日败在此招之际，心中便已有了应对之策，只是当时内力耗损过多，脚下的移步稍稍慢了片刻，事后静思，早已将这招的诸般变化揣然于胸。再看他匆匆的将前四剑避过，待第五剑刺来之时，募然挺身反其道而行之，迎着剑尖待他剑已行老，不及变招之刻，猛然拧身贴着剑身自旁窜过，探右掌直推长生道人的面门。

昔年胜他之招，没想今日竟似被他破了，长生道人的脸上似乎也不禁露出了些惊异的神色，鬼王尹天寿瞧在眼里，心中不禁更是大喜，长笑一声，道：“道长见谅，赎天寿不恭了。”掌中虽是不含内劲，但尹天寿外功精深，此刻力贯臂膊，真要被他一掌击中，纵然不知内伤，恐怕也是不轻。而在这紧要关头，长生道人忽的微微一笑，就在掌及他面目的刹那，尹天寿突觉胸口处一麻，出掌的右臂立时使不出半分的力来，低头观看，却见那长生道人的二指不知何时，正点在自己胸前的要穴之上，但只需他指上的内劲稍稍一吐，恐怕自己的这条右臂立时便将就此废了。

惧然不敢再动，鬼王尹天寿的面具下已不禁透出了汗来，只是故作镇定的将自己的声音压得低沉，淡淡的道：“道长，你我前番有言，只比招式不拼内力，今番天寿已败，道长既为竹门仙师，想必不会自负前言吧。”

打了个哈欠，此刻双方停下了手来，长生道人的脸上又回复了他本来的面目，反手握着剑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随即轻轻的二指一收，笑道：“自然，自然，没想尹宗主天目山一败之后，还对贫道的这式“木秀于林”精研得如此精深，只是既秀于林，怎能无风摧之，我这“无为剑法”既有破绽外露，又怎能没有后招的补救。不过也多蒙了尹宗主的求胜心切，这才侥幸胜了一招，如尹宗主所说，贫道既不是失言之人，尹宗主贵为一门之尊，想必也不会忘了前番的约定才是。”

“哼”了一声，鬼王尹天寿飘身退了两步，冷冷的道：“道长的指教，天寿铭记在心，他朝若有余暇，定当再来领教，告辞！”尹天寿说完，转身便走，长生道人却在后面再次躬身稽首道：“贫道失礼妄言，还望尹宗主赎罪。不过宗主那些鬼延宗的门徒，现今还立在我老君观的门外，宗主不妨将他们一并带回，贫道清修之人原见不得这些生人俗客。”

“道长但请将他们的穴道解开便是，他们会自行回我鬼延。”提身从那圆洞之中跃下，尹天寿的语声自下而上传来，回音荡荡，渐几无闻。长生道人知他去得远了，当下方回身走到顾凋零等人的身近，看着坐在一旁的六道和尚，难得的叹了口气，道：“师兄，瞧又因你惹了多大的麻烦，今已和鬼延宗结怨，我竹门再无安生之日矣。”

双眼一瞪，六道和尚怒道：“师弟，行侠仗义乃是我武人的本分，你我虽为出家人也不可不明是非，这位顾施主少年英杰，如此年纪尚肯以天下为己任，莫非我等修行多年反不如这少年吗！”

“罢了，罢了，我就知道和师兄你说了也是白说，不过我那老君观已不可久留，虽说今日我胜了尹天寿，但说不得何时他便会再次前来，如此纠缠恐怕再没有尽头了，不知师兄你等下一步有何打算？”

“大师、燕大哥与在下正准备参加那十二月初五的中原武林盛会……”顾凋零尽诉前情，长生道人静静的听他说完，脸上却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仿佛没涌出任何的涟漪，只是盯着顾凋零瞧了片刻，忽的失声笑道：“这位顾少侠是不是将此事看得也太简单了些，你当你自己是何人？如今一介凡夫连武功也没有，竟还妄图想颠覆整个沧浪一派，且不论你所说的是真是假，你可知其中的凶险……”

肃然的昂了昂头，顾凋零慨然正色道：“在下并非不知此间的凶险，但此事若然办成，则可让多少无辜之人免受其害，纵我便身死囹圄却又有何惧！”一席话掷地有声，燕怀英在旁也拱手道：“不错，燕某受过顾兄弟的救命之恩，此行相随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况我等武人学武为何，便是要替那些含冤受苦的黎民讨个公道！”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所言不错，渡人渡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见众生受苦，我等出家人当效降龙伏虎的罗汉，又如何可以安坐，否则纵念经文千遍，怕也脱不得皮囊往生极乐。”六道和尚说着看了长生道人一眼，似乎也受了他二人的感染，诵罢佛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长生道人呆呆的看着他们，仿佛在瞧着什么稀罕物什一般，难以理解的摇了摇头，口中喃喃的道：“疯了，当真是疯了。”

见师兄仍是那般紧紧的盯着自己，长生道人知道他的心思，但眼光却幽幽的从他们的身上移开，不自禁的展目望向天际，但见此刻蓝抹灿天，云霞蔽日，阳光自云间透撒下来照在身上，遍体一股洋洋的暖意，长生道人凝视了良久，忽的叹了口气，道：“想贫道初出竹门之时，也曾如师兄这般仗剑行侠，铲魔伏恶，其后因人所误避世至今，已再不信所谓侠义正道，只是碍于竹门之名，方才不得以再管些江湖之事，但心内实已清心寡淡，望求悟道正果，赎贫道此行不能和师兄与顾少侠一同前往。”

有些落寞的转身要走，六道和尚一把拉住他的道袍，皱眉问道：“阿弥陀佛，师弟你因谁所误，怎么从没来听你说起过。”

“往事已矣，我也不愿再提。”长生道人说着似想起了什么，自怀中将一本册子掏了出来，道：“小师弟北出中原之时，曾来见我，说此一去不知也何日方归，中原竹门儒家的武学不便传流异地，便烦我将这本入门的心法，寻适当的人选赠送于他，待他将此本心法学成之时，可自往我门内的“万竹清净地，三圣未知山”，届时自可得受儒门真传，今日我听顾少侠这番言语颇合他儒门的至理，便想将他赠给顾少侠，不知师兄以为如何？”

“老僧也是此意，难得顾少侠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身浩然正气，若真能入我竹门儒下，当是我竹门之福，只是菩心他已不在中原了吗？”

点了点头，长生道人道：“既然师兄也做此想，贫道便放心了。”说着伸手将那本册子递了过去，顾凋零一时谦让不得，只得躬身拜谢接在手里，凝目看只见册上“清平三卷”四字，墨轻工楷，笔体淡雅，绝不同一般武林中人所著，当下随手的翻了翻，见里面前几页密密麻麻的俱是文字，直至过了一半，方才渐渐的有了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