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看见大雪一落十年
“志平。”丘处机打断他的话,“你很聪明,为师在武道,玄道方面能教给你的东西不多,甚至有时候为师也知道,你这几年通读道藏,隐隐已触摸到那层边缘,但为师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倒是真的,有些事情比你看的通透。现在为师能告诉你的是,第一,这世道快变了;第二,这个孩子是这个世界的一线生机。好了,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有些事等你大长大了就会明白。”说罢,隐没在夜色里。只是谁都不知道他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齿间蕴血。
尹志平扬起小小的脑袋,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来,紧了紧衣服,看着倏然而落的雪,内心突然泛起一股寒意。正如丘处机所言,他的启蒙不是那些众所周知的《百家姓》,《千字文》,而是令那些皓首穷经的儒士们都头疼不已的《黄庭经》,《金丹概要》之类的书籍。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是摸着那些厚厚的,泛着黄的书页时,内心总会安宁起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一天天长大,十岁那年,他第二次读完了所有的书籍,然后就站在藏经楼里一动不动。这一站,就是三天三夜,旁人觉得奇怪,丘处机只是笑笑,没事,他只是悟了。
悟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是谁又知道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多少泪。全真教三万人,悟了的也就两个人而已。一个是丘处机,另一个便是有着老顽童之称得周伯通。
从那以后,尹志平常着一身灰衫,夏不知热,东不觉冷,只是今天,他却觉得冷。不止是身体上,更多的是心里。丝丝寒意慢慢覆盖着他幼小的身躯,渐如潮水般蜂拥······
秦雪躺在床上,丝毫不觉困意,他害怕孤独,但孤独却总像幽灵般时时围绕着他,挥之不去。他不知道世间为何会有离别,为何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景色都会变成记忆,然后在角落里发黄,直至消失。“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他轻轻地唱着。
在全真教的生活的日子里,秦雪重复着简单的生活。吃饭,睡觉,练功,读书,吃饭,睡觉,练功,读书······一个人的时光,简单到近乎残忍。
在每天晨钟响起时,在无人处练习那招熟稔于心的“天罗地网势”,然后便拿几个饭团钻进藏经楼,一遍遍的翻看那些繁缛的文字。全真教虽属道教,但藏书却异常丰富,王重阳当年一心想让儒释道三教合一,所以经楼里的书除了道教经典外,关于儒家和释家的一些言论也涉及到了。可以说,当世除了三大不可言之地和大宋皇宫外,便属这里的藏书最为丰富了。然后暮鼓时又起身退去,在屋里一遍遍的运行着莫雪心法。
秦雪也去午井看过,许是由于战乱,原先的小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没有卖红薯的老大娘热切的叫卖声,没有顽童你追我赶的欢笑声,没有青楼上姑娘媚到骨子里的拉客声,没有炊烟,没有人影,举目处,全是荒凉与萧瑟。
一只飞鸟卧在一棵枯木上,一只野狗兀自在旷野哀吠,一个人留下一行脚印。
他也曾在远处望向灯火通明处,也曾驻足看别人嬉笑怒骂,后来便不再去看,不再去听了,因为那样只能得到片刻的温暖,留给自己的却是更加长久的冰冷。就像一个幽怨的妇人,不怕后宫冷,但怕君王宠幸后便从此不闻不问,这中间巨大的落差足以另一个人发疯。
问那可人的姑娘,漫漫长夜如何过,她说有个薄情的汉子在等着她,嘴里虽然再骂,可是眼里却是数不清的柔情蜜意。
问那勇猛的将士,寂寂时光如何守,他说格老子的,打个毛仗,爷明天就回家找我那婆娘去,但攻城号响起时,仍冲锋在最前。
问那俊美的少年,寥寥岁月如何度,秦雪只能摸摸“小黑”的头,笑而不语。那笑容,很孤独。
小黑是一头牛,一头罕见的牛,说他罕见是因为他全身雪白,连一丝杂色也没有。所以秦雪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小黑”。秦雪在山下的村子见到他时,他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没有人见过白色的牛犊,所以他被视作不祥,所以人们准备杀了他。
秦雪望见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时,内心一动,就将他领回了全真教。碍于丘处机的脸面,众人也没有过分的责难他。
经过这件事后,全真教众方才知道他们之中来了一个奇怪的少年,经常穿着那件蓝色的破衣服,腰间系着一葫芦,手里拿着一卷经书,每天都会牵着那头小白牛在山间转悠。日子久了,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从这以后,秦雪和小黑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相依为命,相依为命,相互依偎,维持生命。这是秦雪的理解。
“小黑,你说月儿去哪儿了呢?”
“哞···”
“小黑,你说那个青袍客还会出现吗?”
“哞···”
“小黑,师傅都走了三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哞···”
“小黑,师傅都走了五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哞···”
五年之期已到,望断了天涯路,仍不见故人身影。
等待,等待,守一段寂寞的时光,直到它变成自己心上的明月光,心头的朱砂痣。
日子还是以前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小黑的到来而有一丝改变,一人一牛,每天都会早早起来,然后便是看书的看书,吃草的吃草,等到太阳西斜时,人儿从经楼里回来,牛儿从山边回来。几年来,秦雪的武功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只见他双手翻飞,十只鸟儿却始终聚在在胸前三尺内,飞不出去。轻轻一喝,鸟儿便迅速的散开飞走了,这些年里,秦雪已将李莫愁交给他的所有武功都学会了,这招“天罗地网势”也在李莫愁离开后的第二年就趋于大成。
李莫愁曾说过:“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捉到八十一只麻雀可算小成,若能将其聚于胸前三尺不使外飞则算大成。至此,这门武功也算到了巅峰。”可是在秦雪看来,这门武功还可以再进一步。以他的理解,如果鸟儿在他的手心中飞不出去,这才是最高境界。可是练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达至此境。不得不说秦雪的天资的确聪敏,这一招可是到了无招之境,与独孤求败的剑法不谋而合,可是他虽能悟到此处,但却没有这样的功夫与见识。如同一个空想家,有着美好蓝图,却不知如何行动。至于这一境界再往上还有没有,秦雪就不知道了,但他想着学无止境,武学一道也应该是没有尽头的。
五年又五年,秦雪也终于悟到了那招“鸟在手不能飞”的绝技,出手无招,大概这天下都可去的了吧。至于比这一层境界还高的层次,却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那便是“鸟在我身”,这层境界已是颇为玄妙,大概便是道家的炼虚合道,或者相当于释家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吧。人与自然不分彼此,就连鸟雀也分不清何是树,何是人。
在全真的这十年,失去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秦雪不想去计较,他只知道不能干等下去了,离“听风亭”之约已经只剩下六年,而这江湖十年间也是没有关于李莫愁的任何消息,有时候秦雪会想起十年前的那段日子,记忆搁置的久了,就连他也开始怀疑李莫愁是否真的来过,她就像一朵雪花,来的突然,去的突然,现在更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牵着小黑,身着满是补丁的蓝色棉袄,腰系青色葫芦,手拿一卷《金刚经》,从竹屋走向了江湖。
两行脚印,一阵牛叫,一阵歌声:
第一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看鸟儿在树上瑟瑟。
第二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听北风在田野呼呼。
第三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漫漫长夜不曾有人语。。
第四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依着青青的竹子。
第五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望着红红的朝阳与彩霞。
第六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守着寂寞的时光。
第七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数着往事历历在心头。
第八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看着踏上归路的不是故人。
第九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循着小黑的脚印
第十年,终南落雪,我等你在雪中,你走后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