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途河畔的人们（上）

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所有地方都是白色的，连自己也是白色的。常格从病床上坐起来，呆望着透亮的窗玻璃发愣。

他记得自己和志强偷了水伯的小舟去悬崖下面玩，然后发生了意外，船沉了。落水的他扑腾在水里，志强被流水冲到了悬崖下的漩涡里。常格想，自己游过去就他了，只可惜最后自己也被搅了进去。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在隐隐作痛，一掀开袖子，看见的不是被礁石刮拉出的痕迹，而是五道细长的划痕，这应该是人的指甲才会留下的人。这么说志强抓到他的手臂了？他既然得救了的话，志强一定也活着！

常格满心欢喜着，大难不死，他心中激动之余有些回味——这种经历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常格就像只猴子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这里那里的瞎瞅，直到一个护士推门进来。那个护士长得凶神恶煞，毫无白衣天使的样子，飞扬的眉毛似乎要顶下天灵盖。常格一看见这张脸就安分了，一动不敢动。

“哎呀，小朋友你终于醒了！”护士朝常格走过来，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哎呀！你的针管都脱了！”护士眼尖的发现了被翻来覆去的常格挣掉的针头，细管里已经回了一段血。护士绕到床左边，小心翼翼的给常格重新扎了一针。常格后悔得要死，早知道就不动得那么厉害了。

“姐姐，我是被谁救上来了吗？”

“是打渔回来的三途婆子，你以后可得好好谢谢她。”

“三途婆婆……”常格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那张巫婆脸。三途婆婆是他的邻居，三个儿子都死在海难里了，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伴，全家的支出都是靠水性极好的三途婆婆打渔撑下来的。三途婆婆不去打渔时就呆在自己家院子里朝外四处看，每次都会把常格他们吓得躲得远远的，然后瘦小的三途婆婆的脸就会模糊，人也小成了一个寂寞的黑点。常格一直觉得三途婆婆长了副恶人脸，可这个“恶人”救了他们。

她是个好人。

“我一定会去谢谢她。我们以前还对三途婆婆一点都不好……”

“没关系啊，”护士直起身，摸摸他的脑袋，“她会原谅你们的一切不好。”

“为什么？三途婆婆不会生气吗？”

“嗯……你们只是小孩子，她应该不会对你们生气，但或许会伤心就是了。别担心，她是不会在意别人怎么对她的，因为英雄有英雄的意志。”

“英雄？”常格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别离三途婆婆太近，那是个狠毒的疯女人。

“对啊。是我母亲给我讲的。当初三途婆子的三个儿子都被她送去参军，有一年回来看望她时，恰好碰上水伯一家出海遇上了暴风雨没回得来，是三途婆子亲自把儿子送上船叫他们去救人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几乎是叫自己的儿子去送死，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只是可惜了，那天其实水伯一家往更远的岛走了，她的三个儿子没有全身而退，结果白白送了死。”护士说起来摇头晃脑又唉声叹气。

“她，她知道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叫儿子去？”

“嗯……一心想救水伯一家吧……谁知道呢？总之这种精神是很伟大的，可惜在这种小地方没人会理解她的大义，只觉得她恶毒到舍弃儿子。但按照我母亲讲的，她就是英雄。”

“那，那，那我也可以是吗？”常格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拼命去救志强，我也是英雄吧？”

常格说完这句话就发现护士的脸色变了，她朝门口望了一眼，发现没什么人才蹲下来，摆出比刚才凶狠十倍的表情问：“你当时是自己游回去救朋友的？也就是说你原本不处于暗流的区域。”

“志强被搅住了，我得游进漩涡才能救他。”常格被变脸的护士吓住，乖乖回答着。

“你真是个蠢小子，你根本没有能力就他啊。”护士凑近常格，“这件事一定一定别告诉任何人，连你父母也不可以。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和志强一起掉进了漩涡就不会有人怪你了。”

常格没听懂护士的话，直到他的父母赶来前，护士都一直在念叨着：别把你去救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不过，常格很快就懂了。是他害得志强死掉的——志强没有活下来，他掉进暗涧溺死了。三途婆婆到悬崖底下时，水中挣扎的只有一个人。常格是被三途婆婆用渔具做的一个小机关网住了才没有掉下暗涧的。

对于这个岛上的人来说，悬崖下的水域会成为禁地并非是因为那些漩涡，而是岩石下的暗涧，从那里掉进去必死无疑。三途婆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做了小机关去把住暗涧。但就在她更换渔网只留了一个机关的档口却发生了志强常格溺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