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海鳖曾欺井内蛙,大鹏展翅绕天涯。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
乱世奸雄曹阿瞒有败走华容道,军神韩信曾受胯下之辱,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于是这几日刚刚抖起来的男猪脚韩延凌要倒霉了。
这几日京城不太平,宫里传出话来实行宵禁,五城兵马司都督陈汝忠是个官迷心窍的人物,对上面的指示那是不遗余力的执行,何况现在正是侦缉太子遇刺案背后真凶的风口浪尖,万一一个不小心,陈汝忠真怕连乌沙带脑袋都给搭进去,因此严令手下加强夜间巡逻,韩延凌去寻裴文中这一路上,光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捕快三五成群的在街上巡逻就碰上了四波。
韩延凌为了掩人耳目并未穿着自己的锦衣卫服饰,而是一身粗布便衣,好在他为人机警身手敏捷,这四波巡城捕快都被他避开了。
等那帮巡城的走了之后,韩延凌才从街边藏身的犄角旮旯里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蹭上的灰尘一边暗骂这帮孙子倒是真敬业。
就在此时马蹄踏踏之声到了近前,两盏白色的大灯笼到了他的身前,韩延凌大惊避之不及,仔细一瞧,面前正站着几十号拿刀拿枪的兵丁正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
“此人鬼鬼祟祟定是宵小之徒,来人给我拿下!”骑在马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发号施令,便有数名兵丁上前擒拿韩延凌。
韩延凌有心反抗,可人家手里有刀有枪有弓箭,万一乱箭齐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岂不冤枉,自己有锦衣卫的腰牌倒也不怕他们只是不知对方来路不敢贸然亮明身份,于是乎韩延凌很配合的被人捆了个结实。
“你们几个把他送回衙门先关起来,待明日本官回来再做定夺!”那马上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调转马头,领着剩下的那些兵丁扬长而去。黑暗之中韩延凌想看清楚骑在马上的那个装逼男是谁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只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延凌便被那几个兵丁押回了衙门送进了五城兵马司的牢房。直到看见五城兵马司的牌匾,韩延凌才知道自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起来了,而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八成便是兵马司都督陈汝忠。
一边环顾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挑了堆干草坐了下来,最近因为妖书案的关系,五城兵马司抓了不少人,韩延凌所在的这间囚室面积不大却关了十几个人,一个个正蜷缩在草堆上睡得正香,韩延凌被兵士关进了,开门关门上锁这么大动静也没人抬头看一眼,看样子这样的情况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陈汝忠,孙子!咱走着瞧,娘的!”
韩延凌心里骂着,恶狠狠的倒在了草堆里,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出去。
致仕首辅沈一贯的豪宅,华灯阑珊。
一名身材婀娜的侍女奉上茶水便又乖觉的退了出来并将书房的门轻轻的掩上了。
见那侍女出去之后,陈汝忠才开口。
“相爷,如今的形势对咱们可不利啊!皇上不仅把陈矩骆思恭和马宝下了大狱,听说还新晋提拔了一个锦衣卫镇抚使!”
沈一贯坐在太师椅上阴沉着脸面,左手食指轻轻地敲击着茶杯。
“那人什么来路?!”
陈汝忠面有难色道:“回相爷,属下只是听说那人是原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具体情形也不甚了了……”
“一个百户竟然被骤然提升为镇抚使,这中间定有蹊跷……”沈一贯说着,双眼阴晴不定的看着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沈一贯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正一步步逼近自己,但他却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
“……相爷,这刺杀太子的事……”陈汝忠现在心里也是摇摆不定,他是沈一贯的人,沈一贯是郑妃的同党,现在刺杀太子最大的获利者莫过于郑家,可事情坏就坏在刺杀失败,陈汝忠为官多年,敏锐的感觉到这次郑家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自己作为郑氏一党,与其跟着遭罪,不如临阵反水,他今日来找沈一贯便是想试探一下沈一贯的底,若是能找到些真凭实据,陈汝忠真敢豁出去把沈一贯和郑家卖了。
沈一贯听了陈汝忠的话,一双老眼重新又找到了焦点,怪异的看着陈汝忠,皮笑肉不笑道:“陈大人,这太子遇刺之事老夫也不清楚,不过照老夫猜测,十有**……”
“那咱们……?”陈汝忠从沈一贯的神态上便可断定,刺杀太子的事情,沈一贯提前并不知晓,因此陈汝忠有意劝沈一贯与自己一起反水,谁知话还没出口,便被沈一贯摆手制止了。
沈一贯看着沉不住气的陈汝忠,阴沉的说道:“陈大人,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想左右逢源怕是不可能了,别忘了你为郑家做了多少事,郑家势力庞大,虎死不倒威,若陈大人真想三心二意,怕也得不着什么实惠!”
听完沈一贯的话,陈汝忠被吓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的心思全被沈一贯这老狐狸猜着了。
陈汝忠再一想这些年为郑家办的那些事,郑家不见得便不会留下自己的把柄,到时候郑家倒了,自己这个猢狲也免不了遭殃,想到这里,陈汝忠无奈的认命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跟着郑家一条道走到黑了。
沈一贯说完便闭上双眼不去看他,静了片刻,沈一贯才开口道:“陈大人若是想明白了?”
“下官……明白了……”陈汝忠倒也光棍,想明白了就承认呗,有啥啊。
“老夫得到消息,郭正域要离京避祸,若是让他走了,这妖书案便不好往沈鲤身上引了,郭正域明日一早离京,你就带兵以妖书案未查清之前不得离京为借口将他扣下,明日我会再让人上书告他郭正域畏罪潜逃,只要打开这个突破口,咱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陈汝忠一听,觉得是这么个理,眼下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下官明日一早,定将郭正域扣下,请相爷放心!”陈汝忠说完,便急急告辞离去,安排人手去了。
在回去了路上,陈汝忠仔细的又琢磨了一番,还是觉得要留条后路,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扣押一个致仕的侍郎罪责也是不小,这头不能自己出,于是陈汝忠很圆滑的安排手下去干这件窝囊事,自己落得干净,万一皇上追究,自己大可一退六二五,说是沈一贯买通自己的手下为之。
自认聪明的陈汝忠想好了应对之策,便乐滋滋的返回自己的衙门去了,刚才抓了一个人,他得去审审,万一真破了这妖书案,也是自己不小的筹码,陈汝忠不想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破案的机会。
陈汝忠虽然不是个好官清官却也不是一心想捞钱的贪官,钱财对他来说不是第一位,明朝多酷吏,而陈汝忠恰恰就是个酷吏,他醉心于升官更迷恋用各种酷刑折磨人犯是的快感。陈汝忠是个有些心理畸形的官。
这个人狼心狗行,但是对这妖书案倒是真敬业,连夜赶回衙门夜深,这样的工作狂实属少见,不过这可苦了新晋锦衣卫镇抚使韩大人了。
五城兵马的大牢里,负责看押的几个狱卒正在班房里睡觉,早就过了子时,这帮狱卒睡得正香,呼噜声此起彼伏打的山响。
陈汝忠领着几个心腹进了大牢,见那几个狱卒睡得香甜,这火腾腾的就起来了,自己贵为都督都捞不着睡觉,这几个狱卒竟敢睡得如此肆无忌惮,心胸狭窄的陈汝忠提着马鞭上前便是一顿乱抽,打的那几个狱卒嗷嗷叫的蹦了起来睡意顿时全消。
“你们这些混蛋,今夜抓回来的人呢?”陈汝忠现在也没工夫跟这几个狱卒治气。
一个狱卒战战兢兢地说道:“在里面,小的领大人前去……”那狱卒说完,便当先出来差房。
陈汝忠气哼哼的跟着往里便走,却没注意仍在差房角落那张破桌子上的东西,那是狱卒们从韩延凌身上拔下来的外衣,当然锦衣卫的腰牌也在那外衣的口袋里。陈汝忠不问,也没人告诉他。
韩延凌睡得正香便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从牢里拖进了审讯室,这审讯室的墙上挂满了更重满是血污的刑具,墙上也是斑斑点点尽是血液凝固形成的黑点。
韩延凌被大字型的绑在了一副木架之上,那木架不知过了多少人,已经磨得乌黑溜滑。
陈汝忠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座,先是恶狠狠的盯着韩延凌看了一会,他也不急于问话。
韩延凌也毫不示弱的看着陈汝忠,两人就这么彼此用目光对峙了一会,陈汝忠道:“先给我抽三是鞭子杀杀这小子的傲气!”
说完,便有个光着膀子的黑汉提着长鞭狞笑的走向韩延凌。
韩延凌正待开口,那黑厮的鞭子已经落到了身上,一鞭下去,连贴身的衣服都抽裂了,顿时皮开肉绽,疼的韩延凌眼泪差点冒出了,连惨叫都叫不出声来。
一鞭接着一鞭,韩延凌的头上冒了汗,连那打人的黑厮也是浑身热气腾腾,看来是真没手下留情,着实的下了一膀子力气。
第三十鞭子打完,韩延凌的上半身都被打木了,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
韩延凌心中暗骂若是早点报出自己的名号怎么会挨这么一顿打,可是刚才挨打只顾着疼了也没机会说,这让韩延凌恼火万分。
“说吧!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勾当?妖书案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郭正域指使你的?”陈汝忠这是不知廉耻**裸的诱供,可却说得理直气壮。
韩延凌并不答话,反问道:“你是不是陈汝忠?”
“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叫的?”旁边那黑厮说着便是一个耳光抽过来,打的韩延凌嘴角都出血了。
陈汝忠无耻的笑了,指着自己的脸道:“不错,我就是陈汝忠,你认准我的模样,将来好报复我呀!哈哈……”依旧是那张狂到肆无忌惮的笑声。
韩延凌看着陈汝忠猖狂的在那狂笑,也跟着笑了:“那陈大人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陈汝忠看着韩延凌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
“我的外衣里面有腰牌,自己去看!”
陈汝忠一听见腰牌二字就觉得大事不妙,赶忙命人将韩延凌的外衣取来,哆哆嗦嗦的从衣服兜里掏出了那块铜疙瘩。
“锦衣卫!百户!韩延凌?”陈汝忠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虽然他不认识韩延凌,今日却得到消息,锦衣卫百户一个叫韩延凌的已经被皇上提成了镇抚使。眼前被打的狼狈不堪的却是锦衣卫镇抚使,惊慌之下,那块铜质的腰牌拿捏不住,当啷啷掉在了地上。
如果说郑家是头老虎的话,那锦衣卫更是老虎中的老虎,得罪了郑家不好过,得罪了锦衣卫更是比死更难受,陈汝忠知道这些年锦衣卫的大权虽然一再旁落,已经不复当年威风,可那也是相对的,虎死不倒威,何况锦衣卫这头牙尖嘴利的活老虎呢。
“松绑!松绑!”陈汝忠一边踢打身边的心腹,一边亲自上前去给韩延凌松绑,只是惊慌之下浑身哆嗦,那绳扣竟然一时解不开。
“韩大人啊,误会啊!误会……下官有眼无珠,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啊……”陈汝忠一边帮着韩延凌穿着外衣,一边连声的赔罪。
韩延凌活动了一下,浑身钻心的疼,不过全是鞭伤,没伤到筋骨,倒是没啥大碍。
回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变色龙陈汝忠,韩延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
陈汝忠看着韩延凌的背影,渐渐的委顿在地喃喃的嘟囔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摆了这么大个乌龙阵,陈汝忠真是怕的要命,单不说无端逮捕严刑诱供攀咬当朝侍郎的罪名,就是得罪了锦衣卫镇抚使这一条,人家韩延凌是可以直达御前的三品大员,他陈汝忠一个五城兵马司的都督指挥使,六品衙门官,以前可以仗着首辅沈一贯的势横行不法,可陈汝忠也明白,现在的沈一贯和郑家这棵大树自身难保是指望不上了。
京城满大街的达官贵人,随便拖出一个指不定就是哪家王侯公卿的公子哥,五城兵马司这名号看似唬人其实就是防火防盗清理下水道的,欺负一下平头百姓威风凛凛,碰上有点后台的,那是谁都惹不起。
陈汝忠虽然怕得要命,可心里不迷糊,刚才这个年轻人年方弱冠即被皇上委以重任,不说他有什么后台,但是这份圣眷就不一般,明晃晃的一条大粗腿就在眼前,陈汝忠善抱粗腿,当即决定改换门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