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湖魅影追风诛影玉苑
【一】
一叶扁舟，自湖心飞箭一般朝着四恶鬼的大船划来。
舟头立着一位俊灵标致、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鼻梁高挺，两颊彩霞般绯红，一身白色长裙，腰间一条紫绫腰带束身，两条水袖拖曳身后，更加衬显出她那妖娆身姿上与众不同的曼妙风情。
扁舟似箭，舟头佳人微张红樱口，朗声吟哦道：“烟波江湖，远望云雾缭绕，有着一种朦胧的奇美韵致；细心观赏时却不尽如人意------昔日古道瘦马独倾酒时，西风里的刀光剑影，就曾将一心静赏残阳照的豪情扰乱；现下幽琴欢歌泛轻舟之际，湖光里的溅血惨嚎，又把奴家这满腔痴望鸥鹭飞的诗意搅浑！噫，恼人的江湖，为什么总会有一些让人讨厌的嘈杂，来搅碎这醉人的美妙景致呢？”
湖风吹动她飘逸的衣衫，她整个人恰如一位乘风欲飞空的飘缈仙子！
此刻斜阳映照下，碧波苍茫，更有美人凌波，笑颜盈盈！四鬼好像身处梦境一般，呆呆地站立在大船上，默默无语，他们的心中同在思索着一个疑问：在四恶鬼宰杀人的时候，很多人都是远远的避开，唯恐鲜血溅在身上，十几年来还没见过有哪一个敢多瞧一眼？这位女子却为何故意前来？她为何不害怕？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过得片刻，飞血鬼才回过神来，轻咳两声，阴测测地喝问道：“兀那女子，一个人到此处有何贵干？”
那女子欢然一笑，曼声说道：“小女子本在湖心望云，适才听得这里惨嚎连连，想来此处必定有人在厮杀，便赶来看个究竟。”她双眸中脉脉含笑，仪态倍觉娇艳。
一阵湖风中，那女子身如浮云般灵动缥缈，轻柔的裙裾，在斜阳湖风中绽放如一朵春花。旋旋然之间，她的身子已然轻盈地落在了大船的船头甲板上，竟没有丝毫声息！
飞血鬼猛地心头一震，省悟道：“你是······荒野酒家的老板娘？！”
玉苑又是嫣然一笑，顾盼生辉：“阁下真是好眼力，小女子正是荒野店主！”莲步轻移，四下里看着甲板上四处零落的残血断肢，面对着面目狰狞的四鬼，一脸的不屑：“世间的芸芸众生，俱是苍天精心缔造的生灵。任何人肆意地践踏生灵，都是要遭报应受天谴的！所以我们荒野酒家每次送人上路，首先要做的是尽心尽力消弭妄意杀戮所带来的罪孽：出手时一招毙命，确保死者毫无伤痛且面目如生；诵经超度亡灵，让死者的亡魂能尽快在天庭安息！”说到此处，她的话锋转为犀利：“可是你们四恶鬼呢，动不动就以一脸的阴森鬼气吓唬人，一出手就搞得肢体断碎、血肉四下里横飞！害人性命换取钱财已很是不对；你们却让亡灵因肢体分离而无法升天，死后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化为孤魂野鬼万劫不能超生，这样狠辣的毒手，也太过分了吧？”
勾魂鬼、骷髅鬼一听此言勃然狂怒，齐声喝道：“现如今的江湖中，敢在咱们兄弟面前指指点点的都已经见了阎王！就算是你们荒野酒家是江湖上的第一杀人店，你这位老板娘是武林中有名的‘扫帚星’，那又怎样？若是惹恼了咱们四鬼，嘿嘿···”
玉苑面色一寒，登时柳眉倒竖：“本店主实在弄不明白，你们四鬼说的是人言，食的是人饭，却为何总是把自己弄成短命鬼的模样？要知道，乔装成鬼怪固然可以恐吓一些胆小如鼠的人，可是并不能让你们横行无忌江湖无敌啊？凭着在《玄虚雕虫技》上面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在本店主面前鬼话连篇无法无天了么？看来，本店主应该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绝顶神功’，什么又叫做‘天外彩虹远，山外千仞山’！”她略侧脸面，对着四鬼厉声询问道：“你们可知道被你们奉为神典天书的《玄虚雕虫技》共有几部?每一部又叫什么名字？真正厉害的被列入《江湖风云榜》的是哪一部？”
望着一脸惊愕的四鬼，玉苑鄙夷地撇撇嘴，她转过头去，仰望着空中悠悠飘浮的数朵白云，曼声言道：“大唐中宗嗣圣元年，曾经在感业寺出过家的武后则天专权，她颁布圣旨下令举国尊崇佛教，并筑明堂、建三阳宫，从此道家失势。一代道仙【不露面真人】无奈离开了长安的紫阳观，他在云游四海的漫漫路途中，穷尽心智著录了《玄虚雕虫技》三部：曰《血肉横飞》，曰《飘血落尘》，曰《飘衣杀》。八年的安史之乱后，这三部秘籍流落江湖，最终被契丹大王子耶律倍藏进了辽东的金光塔塔顶，做了镇塔神书！不料后来风声走漏，秘籍被又被中原武师偷偷盗走！数次转折过了几年后，一部《血肉横飞》落入鱼纶投手中；《飘血落尘》被当时的神鹰教顺风堂的堂主、现如今丐帮的帮主一路顺风据为己有；其中最厉害的一部《飘衣杀》却归了荒野酒家，并被录入《江湖风云榜》最厉害的十大招数之一！”
她微微笑道：“本店主今日心情舒畅，就破例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无上神功《飘衣杀》三式:衣袂飘飘、流云飞袖、长袖善舞，尔等可要瞧仔细了！”她肃然立起身子，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或据山川险峻，或漂江湖起伏；或站平野广阔，或立塔殿高巅！身端腰挺腿直，心静意专神宁；面朝苍穹双臂伸展，啸日月光华，纳天地灵气，聚风霜雨露，收朝晕晚霞，集万花千草芬芳，凝结为澎湃真气！沉入丹田散于通体百脉，运真力激荡通身要穴，出毛孔荡衣衫，汇成击杀敌手无影利器！无迹无痕飘衣衫成气幻游刃，如剑如虹如刀如经天流星，破敌肺腑而人体肤如故，裂肝摧胆则人面目如生。”
白影飞旋捷若灵猿，旋幻出千千万万条影子，千千万万的影子融入阳光，幻散出千千万万道凶猛狂厉的杀戮戾气，刺入肺腑沁入骨髓，激脉络紊乱致血液凝固！
飞血鬼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驰，突然感到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慌忙吐气缩胸运真气抗衡时，已自不及，无踪无影的凛冽杀气，已经沁入了体内，全身的要穴一阵阵的刺痛，激得他五脏内腑都似要翻转过来一般!这妖女的掌风好不厉害，而且是悄没声的袭到，自己竟然毫不知觉，不禁心下骇然！匆忙间他倾全身真气相抗。
过得半柱香功夫，飞血鬼方感到影消散寒气消弭。他睁开眼一看，荒野店主玉苑俏立船头甲板处，笑意晏晏：“这就是飘衣杀无上神功，阁下认为如何？”飞血鬼强忍着腹内的疼痛，拱手答道：“此乃真正的绝世神功，在下汗颜的紧。”玉苑道:“绝世神功倒有些过誉了，但比起你那招惨烈血腥的‘血肉横飞’应该好很多。”
她缓迈碎步，边走边言道：“飘衣杀的第一招衣袂飘飘，将勾魂鬼装扮得面目如生唇涂丹红；第二招长袖善舞，把夺命鬼修理得慈眉善目满面红光！你说这个恼人的骷髅鬼，世间有着无上神功千千万，可这个天杀的倒霉鬼，非要去练习这下流阴毒的内功心法‘幽灵数’，将自己搞成一副阴阳不分的鬼怪模样，真真可恨！纵是流云飞袖的神气充盈威力惊人，也无力助他恢复昔日那风神俊秀的英姿啦！咳，白白浪费了本店主的一番气力。”
飞血鬼心中怒火大炽！他猛地一转身，腹内的剧痛让他差一点晕倒！他紧咬着牙关，艰涩地说道：“你杀死了他们？······为什么？”
玉苑装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神情，吃吃言道：“他们不是喜欢做恶鬼么？本店主可是一番好意，成全了他们多年的心愿，让他们成了真正的短命鬼呀。”她随即咯咯一笑道：“索性本店主今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去！接下来，要为他们几个亡灵做一场法事，烧一些香铂纸钱，超度一下他们好啦。”说着，她高举长长的水袖，在湖风中摆舞不止。
【二】
一艘大船，黑船身雪白布帆！黑船身上雕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普渡船。白帆之上亦写着血红的醒目大字：轻舟穿重浪，普渡有缘人！顿时，飞血鬼感到在他身前的虚空之中，有着无数的恶兽厉鬼，一个个张牙舞爪，恶狠狠地向着他凶猛逼来，直令他崩溃窒息！
乐声起，曲调哀伤彻骨！虔诚的诵经梵音，漫天飞舞的纸钱，在这一瞬间，彻底击垮了飞血鬼！浓郁得无法忍耐的死亡恐怖气息，让他脸上极度的愤怒，在这一瞬间化为深深的凄绝：“是谁？在你们那里买下了我的生死薄？”
诵经声越来越响，哀乐声中的悲楚，带给伤心人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碎！荒野店主玉苑的声音，此时已变得缥缈而空灵：“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你已经见识了《玄虚雕虫技》里面最厉害、最出神入化的‘飘衣杀’，也可以算作死而无憾啦！至于是谁买了你的生死薄，且听咱们荒野酒家的白无常给你仔细道来。”
玉苑微微盈笑，身形似轻烟一缕，忽忽悠悠，如同一个诡异漂浮的幽灵般，飘飘荡荡地飞到了弥漫着阴幽鬼气的普渡船上。
几乎在同时，一位白麻衣哭丧棒，通身幽冥白无常打扮的男子腾空飞来，突兀落在飞血鬼段义面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荒野酒家白无常上官漂流告知飞血鬼段义：十年前的今日，你在苏州城南梅贾庄欺凌良家女子梅丽未遂，遭到她丈夫贾温的呵斥责骂后，恼羞成怒杀人焚尸！现如今他们家人出白银百两取你性命，你还有何话说？”
飞血鬼全身颤抖，冷汗瞬间把衣衫湿透！他感觉到丹田的真气已经消失殆尽，五脏六腑似乎要翻了转来，周身要穴针刺刀割般疼痛，双腿更是如同灌满了山西陈醋般酸软无力！他自知非敌，遂惨声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有人取我性命，我自认命便是。却为何要加害我的三个兄弟？向来闻听荒野酒家从不妄杀一人，却为何如此对待我们四兄弟？”
白无常上官漂流仰天打一个哈哈：“你飞血鬼也是几十岁的人啦，难道不知道‘同行是冤家’这句话？跟荒野酒家抢生意，当然是一个不留啦！不是荒野酒家从不妄杀，而是一般我们都会斩草除根不留活口的！所以我们的名声依然很好。”他手中哭丧棒抡圆猛地拦腰一棒，飞血鬼胸中一阵剧痛，凌厉的棒击，震裂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前襟，肆意流淌着自口中吐出的血！
又是带着呼啸风声的重重一击，飞血鬼的心脏顿时破裂，身子瘫倒在了椅子上，呼吸登时停止，二目却犹自圆睁不闭！
上官漂流长长一声叹息：“亏你还是杀人如麻的恶鬼，临死却玩这种死不瞑目的无聊把戏？难道，你一生中就没有枉杀过人？甭淘气安心去吧，我们会为你多烧些纸钱的！”伸出手掌，轻轻掩抚下飞血鬼的眼帘，恶狠狠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放火！”
随着普渡船的缓缓西驶，船上的诵经声梵音大盛。此刻，白无常上官漂流的心中疑窦顿生，他低声问向正在抛撒纸钱的店主玉苑：“我们现下多多的抛洒纸钱，真的就可以让这些无恶不作的恶鬼们升入天堂？”玉苑粉嫩娇艳的脸蛋上，此刻浮出几丝诡秘的笑容，她低声答道：“撒纸钱诵经文超度亡灵这些做法，只是咱们荒野酒家在江湖中博取仁义好名声的一个手段而已！假如幽冥界真有血火炼狱的话，现下撒的这些锡箔纸钱，也可以为咱们消弭一些因杀戮而犯下的罪孽，免去咱们死后被打入二十四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之罪；至于这些被人买了【生死薄】死在荒野酒家刀下亡灵们的魂魄，该上天堂或是下地狱，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啦！不过这四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鬼，一向杀人如麻作孽太深，此一番又勾结了官兵水师诛杀飞鱼门，触犯了江湖人不得与官府交往的武林大忌，他们的灵魂升入天堂应该会很难！但这绝对与咱们撒纸钱的多少无关。”
熊熊燃烧的烈焰，飞快地吞噬着四恶鬼的大船。乐声呜咽，纸钱漫天，弯弯新月映照的湖波间，充斥着一种诡异森冷的凄美。
梵音阵阵，木鱼声声，无数的白幡随风飘。弥漫湖面的诵经声宛如暗夜鬼哭，字字句句都足以令人心碎！弥漫着冲天阴森鬼气的普渡船，载着满船夺命幽灵们越行越远，慢慢地隐没在了凄迷的冷月暮色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