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096章
“碧落？”苏裳还没对这个称呼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黑暗的漩涡将她卷了进去，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扔进往生河重新投胎来过。
现世的影像一段段地从脑际闪过，从她的出生到她进入魔界，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就在命中注定。
但场景一转，她看见了伏夜，看见了那血淋淋的心脏，看到了她的尸体，也看到了冥界的一切。
五百年前，冥王曾问她，“你的天资不错，你愿意投胎还是愿意留在冥界修炼？”
当时，她几乎都没想，便选择了留在冥界。在凡尘活了几千年，她已经腻了，即便投胎也不过重来。
她在冥界修炼了两百来年，修为一点点积累攀升，却在进入炼虚期时，却被心魔吞噬。
那心魔……
苏裳看着临死前伏夜痛苦的脸，看着他守着一具尸体不离不弃两百多年。那尸体没有气息，他却不断地灌入法力想让她能够活过来，但一切只是徒劳而已。
眼睁睁看着他亲吻一具冰冷的尸体，连修炼时，也舍不得将她的身体放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她能感觉到他的执念，他想要她的魂魄回去。这份执念之强大，已经让她连投胎都变得困难，更别说安心地在冥界修炼了。
冥王怕她进阶不过，早打算将他放到人界去清洗掉这一世的爱恨纠葛。
而这时，伏夜来了。
神识突破冥界的烈火结界，站到了这三生石前，他想要看看属于碧落的三世情缘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遥远的两颗星，仙魔相隔，他们从来没在同一界过，永远都是这样相爱相杀，那一刻，他便以自己庞大的魔力为代价，在碧落的身体上留下了灵魂锁。
真正属于自己的灵魂锁，将碧落的灵魂永生永世锁在自己身边。
随着法力的加注，灵魂锁慢慢成形，而他的记忆也慢慢变得淡薄，在记忆消失的前夕，他将自己封印在了紫霞峰……
轰然一声，苏裳感觉到身体像是被炸开了一般，向着四周飘散而去。
第一域，紫霞峰。伏夜看着紫霞峰近在眼前，心里陡然莫名地痛了一下。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心里强烈的不安让他停滞了脚步。
就在这时，几道飞剑掠过身边，伏夜下意识地抓住一道，一看之下，血液直凉到脚底。
“苏裳的长明灯熄灭了！”
简单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萦绕盘旋。
紫霞峰就在他脚下炸开了锅。刚办完青阳的丧尸，又轮到苏裳，众门人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谭靖远赶来时，远远就看见半空中傻愣着的伏夜。
谭靖远一脸的愧疚，压住心里涌上来的疼痛，他飞到了伏夜身边。他想要安慰这个同样失去挚爱的人，刚伸出手，伏夜却突然抬了头，银紫色的眼眸闪动着迷茫的光，口中却很肯定地说道：“她没死！她也不可能死！”
小僵尸一直就是死人，那长明灯怎么能算数？
谭靖远心中一疼，他也刚刚失去爱妻，如何不懂伏夜的伤。
他刚想说点什么，伏夜却凭空消失了。
这一消息，对玄剑宗而言无疑是一个剧创，一时间各峰都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前一日，还听说苏裳进阶元婴了，他们甚至想以此来冲淡青阳离世的雾霾。而这后一天，便是苏裳长明灯熄灭的消息……骤然熄灭，毫无征兆，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苏裳离开，众位真人自然心疼。而随着苏裳离世，更多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伏夜是因为苏裳才会留在玄剑宗。而如今，玄剑宗便再无绑缚他的理由。而他们要面对的慕华宗以及其他宗门的威胁将是致命的。
刚刚升起的希望骤然之间被掐灭，玄剑宗无论在魔界还是在修真界都感到十分茫然。
而那些先前被苏裳和即墨子寒震慑的众宗门开始蠢蠢欲动，首先要找玄剑宗麻烦的自然是清源宗。
魔界的众人还来不及为苏裳哀悼，谭靖远已经与百里尘带着几名金丹弟子赶往了麓山。一股惶恐的气流在各峰流转蔓延。
在天下万宗都蠢蠢欲动时，湖都天境中的君疏傲却定定地站湖边，手指愣在半空中，要投喂湖兽的食物，掉下也不自知。
凤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地食物，一挥手扔到远处，水面腾起几道浪花，湖兽们欢快地冲了过去。
“传令下去，围剿玄剑宗！”
凤凰一呆，“主人？”
君疏傲面无表情，也听不出他的口气，“她不会死的。即便是杀到玄剑宗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把她逼出来！”
凤凰看了看君疏傲的表情，心中默默叹息，生命在强者的眼里，就是如此微不足道。他可知，他的这一点点任性，就掀起了修真界的血雨腥风。
“是！”凤凰领命而去。
碧落看着明朗的天空，一片亮堂，却没有太阳的踪影。她知道，这是一个时空夹缝。骤然回归的修为，将她的身体化为飞灰，而这重塑的灵魂却被困在这一域。
这一域有些眼熟，一方峡谷，溪流潺潺，青草碧波，只闻水声未见活物。
碧落在这里徘徊了不知多少时辰。她知道这是心魔制造的一个时空裂缝。
从峡谷的点点痕迹中，她找到了曾经她在此与伏夜相遇的记忆。第一世在此，第二世亦是在此。山川可以随着时光而变化。峡谷可以变成高山，高山也可以变成峡谷。但她知道，这就是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
安静的世界，碧落手心放在左胸处，感觉到有力的心跳。俯身看向水面，倒映出来的是一张她并不陌生的脸，银色的火焰云纹在眼角处绽放成莲花的花瓣——这就是伏夜的最爱。
想到三世的纠葛，碧落禁不住笑了。手伸进溪流里，感觉到那丝凉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的触感了。
一时兴起，她踏入水中，踩着圆滑的鹅卵石，感受中脚底下传来的钝痛——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伏夜绝对想不到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时，会看见一个女修光着身子，在小溪里面踢水玩，要不是那头浓密的长发，他几乎能一眼将她看个精光——伏夜的气息一下就紧了。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愤怒。扯下披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女子感受到什么，蓦然转身，那张脸……
伏夜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冥王早就告诉他，他已经将苏裳的封印解除，那么，此刻，她便是他的碧落，完完整整的碧落。
碧落看着他，似是不太相信眼前会有活物出现，竟然“毫没廉耻”地光着身子朝他走过来，还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戳了没反应，又开始掐……
伏夜翻了个白眼，披风一挥，将人裹了，不满地瞪着碧落，“很好玩吗？”
碧落愕然，“活的！”
“你以为是你吗？动不动就魂飞魄散？”
碧落身子一僵，脸刷地红了，赶紧拉紧披风，戒备地看着伏夜。
伏夜瞟了她一眼，“干嘛？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谁还没看过你的身体不成？”
碧落真想一巴掌拍过去，但看到伏夜凹陷的双眼，猛然想到这几百年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股暖流从心房向四肢百骸逸散开去，伸出的手却轻柔地落在他脸上，“教你担心了……”
伏夜心跳一滞，银紫的眼睛，第一次发热。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碧落的长发被风拂起，抚上伏夜的眼眸，那一滴压抑了几百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麓山。
玄剑宗弟子，在听闻修真界的动向时，便退守到麓山地界。这是他们在修真界的最大据点，若是被攻破，这几百年的努力便白费了。
麓山修士虽不多，那些宗门却丝毫不敢怠慢。麓山上最多的便是金丹，而慕华宗连同各宗门带来的除了金丹之外，还有元婴乃至化神、大乘。
整个战事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战火蔓延处，无不生灵涂炭，草木成灰。日月早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全被这杀戮的血气和煞气染成了血红。
齐封阳脸上血色全无。谁曾料到，这突来的变故，竟然让玄剑宗再一次面临覆灭。
玄剑宗再度现世，为的是讨回几百年前的恩怨情仇，而今，他们又要被单方面的屠杀吗？
“爹，山门怕是守不住了！”齐炎一身白衣，已经被血迹浸染得分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一战，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与玄剑宗联盟的几个宗门除了归云宗，竟没有一个宗门愿意跟他们站在一起。
若不是焕凌这位仙人驾临，恐怕这麓山早就被破了。
但焕凌的旧伤未愈，这一消耗，渐渐地有了要陨落的迹象。
“你还要坚持吗？”一个声音在焕凌耳边响起。
焕凌看也没看那人，只管抚着手下的琴弦，如今，她也只能以玄音来震慑蜂拥而至的宗门了。这场消耗站，从未停歇过，仿佛就怕玄剑宗从短暂的停歇中找到逃生的机会。
“这是碧落的宗门，五百年前，我没能为她做什么，但至少此刻，我也不会苟活！”
“既然那么不想玄剑宗被灭宗，为什么不要我出手？”血刹无法明白这些仙人的坚持。杀戮就是杀戮，有什么需要固执的。他虽然没能恢复万年前的修为，但要对付几个大乘还是很容易的。
“你若出手，那便不是玄剑宗与慕华宗的恩怨，而会成为修真界与魔界的恩怨！”
血刹一愣，生生噎下那口气，可看焕凌苍白的脸色，渗血的手指，一股恶气嗤嗤地升腾起来。一股紫色的火焰在手心燃烧，他可没有修仙者那么多的节操和规矩，杀便杀了，这些宗门若真敢与魔界为敌，那也说明他们的死期不远了！
就在此时，一道磅礴剑气，从天空斩下，冥气波与仙气夹杂着飓风卷向慕华宗。仿佛秋风卷落叶一般，将那些修士从麓山山门剥离开。
焕凌蓦然抬头，只见碧落踏云而来，一身黑衣，还很不合身，她的身后跟着伏夜。
伏夜自然也看到了血刹，眼中微微愣了一下。
玄剑宗弟子纷纷抬头，看向天空中的两仙两魔，皆没搞清楚状况。
齐封阳快走一步，睁大眼睛看着天上，“无羁仙尊！”
碧落看了他一眼，这齐封阳五百年前乃是掌教的嫡传弟子，她倒是见过几次，很是孝顺的孩子。
碧落只是冲他点点头，齐封阳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激动得老泪都出来了。但若他知道这是他曾经称为“孩子”还打算许配给自己的儿子的苏裳，一定会汗如雨下的。
苏裳看着卷土重来的众修士，慕华宗一位散仙打头阵，还有两位大乘，带着其他宗门十余名化神和大乘，看来是真想要覆灭掉整个玄剑宗。
“碧落？”来人似乎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呵呵，难得你们能认识本座！”
这大乘心中骇然，这毫不掩饰的仙气与冥气交织在一起，万分诡异，而今，这位哪里还是什么散仙仙尊，分明就是仙阶的天尊。
方才那浩然剑气，并没有杀意，却已经将他们扫出几百米之外。若她真的下杀手，怕是这里没人能扛住。而她身后的那位，那气势威压，恐怕便是那传说中的魔尊伏夜。若是他出手，这里的人怕是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但骑虎难下，有如此多的大能在此，他们如何能示弱？
“没想到身为仙人，竟然真与魔界勾结……”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碧落的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五百年前，你们就利用这个幌子灭了玄剑宗，五百年后，难道还想故技重施？慕华宗当真卑鄙得可以！”碧落的煞气顿现。一群大能心中寒气直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住。
“既未与魔界勾结，那么怎会有魔尊来助阵？”
“原来诸位是怕我碧落借用魔界之力！”碧落不屑地一声冷笑，“放心，他们不需要出手，就凭你们，还不配让魔界至尊出手！”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伏夜就忍不住得瑟——原来他在碧落心里是如此崇高的存在。
说罢，碧落的玄音剑挑出一朵剑花，看似漂亮毫无杀伤力，缓缓地向众位大能倾轧过去。
众人丝毫不敢怠慢，倾尽全力抵御，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不得不步步后退，而魔音就在此时响起，如万千箭矢朝着他们激射过来，很多人躲闪不及，被一枚箭矢穿过，瞬间化为点点灵光，连最后的呼叫都没来得及喊出口。
这样的杀戮，简单漂亮，还不见一丝血迹。玄剑宗弟子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点点灵光，心情激动的十分诡异。
这漂亮的灵光，仿佛瞬间治愈了他们半月的鏖战。
而随着玄音蔓延，麓山上充塞的血气和戾气慢慢消散，连带地连那些地上的血迹，以及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在一点点地修复，慢慢地消失……
仙阶修士的强**术，是这些弟子完全无法想象的。
凌峻峰看着无羁天尊眼角那朵小火焰，银色光芒一闪一闪，像是在燃烧，“我怎么觉得这位天尊有点眼熟呢？”
刚从血泊里爬出来的谭靖远和百里尘也看着那簇小火苗，眼睛蓦然睁大了——伏夜还能为谁守关？
“苏师妹？”两人都呆了。
“什、什么？小师妹？”麓山的师兄们脸上汗如雨下！
碧落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便将这波大能收拾完毕。她只看了看下面的人，朗声说道：“谁愿与我一同去云巫山？”
无论是否覆灭慕华宗，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收复玄剑宗所有丢失的山门。
碧落一呼，下面群情汹涌。
碧落看向伏夜，“你不能去！”
伏夜有些迟疑。
“君疏傲，我能对付！当年是散仙时，我也能跟他打个平手，如今有冥界修为在，又进阶仙阶，还有魔音天琴助阵，他君疏傲绝不是我对手！”
伏夜点头，伸手揉了揉碧落的发顶，觉得，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的。如果她永远是自己那只小僵尸该多好。
碧落眼一虚，“谁想当一只被你呼来喝去的僵尸了？”
伏夜一呆，手抖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可，就算不是僵尸了，你也是我的妻子，这可是玄剑宗所有弟子都亲眼见证过的！”伏夜看看碧落捏得紧紧的手，弯了眉眼，傲慢地说道：“就算你现在是仙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试试看！”
碧落真想一剑劈过去。可看在焕凌那惊愕的脸色上，她决定表现得温和一点。掏出一个丹瓶放到焕凌手中，“这是我刻意向一位仙阶炼丹师请教的丹方，对你一定有用！”
焕凌终于感觉到碧落还活着这个事实，眼眶一热，紧紧握了一下碧落的手，“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