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殊不谋
吴歌心中一怔,问道:“你就这么看重我?我对你的看法难道会影响到你?”
游墨本坦白道:“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悲凉的人,甚至可以说你让我懂得什么叫希望。”
吴歌试探道:“我们之前就认识?”
其实吴歌和游墨本相识算早了,她没什么朋友,所以基本初遇的情节她都有印象,可是游墨本也仅仅只是在吴家的宾宴见过几次而已。
除非这段记忆并不属于她,而是随着那人的死而亡了。
游墨本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他说:“要不是你,也许我就残疾一生了吧。”
吴歌是个聪明人,大概她也能猜到,但是她还是坦白道:“这些事我并不记得。”
他显得有些失落:“可能是我前后变化太大了。当年我只是个酒家小二而已,那个时候好像是你父亲第一次带你出阁玩耍,你显得很是好奇的样子,一口气点了好多东西,我还心想你个女孩子家真能撑呢。”
吴歌掩袖轻笑:“是吗?这你都有印象?”
“当然,你那个时候吃麦芽糖的表情和现在倒是如出一辙。说来也可笑,我当时很是注意你,所以在代替掌柜算账的时候算错了一笔,结果那个客人就想借此理由吃霸王餐,我不依,他就用匕首直接刺穿了我整个手掌。”
吴歌露出一副刀尖刺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表情,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了。”
游墨本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空灵,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么多年了,连痂都层层剥离干净了。”
吴歌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她听着游墨本的经历,感觉自己以前所受的苦,都是那么的历历在目。
她说:“你怎么知道当年救下你的人是我?”
游墨本在怀中掏出两方手帕,一块吴歌认出是自己给他擦去油渍的,另一方则边角粗糙,显得有些年岁了。
吴歌开口问道:“那方手帕是当年我给你的吗?”
魏禹溪点头,摸了摸角落处线头已经开了的一个“歌”字,神情好似回去那年酒楼中。
他道:“你命父亲救下的时候,我右手的一截骨头都刺穿了皮肉,裸露出来。我很害怕,以为这辈子都写不了字了,还怎么考取功名?我当时都快哭出来,你却很是淡定地用这方手帕为我止了血,然后为我找了大夫,虽然你的父亲很是不情愿,但你却依旧坚持。那个大夫每日都会来为我上药,渐渐地就好了。”
吴歌抬眸看着游墨本,道:“你难道还挨打了?不然骨头怎么会错位到这种程度?那个时候你不会武功吗?”
“事实上我会的,但是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而且以前受的伤还少吗?痛到麻木了。”
吴歌声音有些哽咽,道:“也许我就是缺心眼吧,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风流不羁的样子,居然也会有那么落魄的时候。”
游墨本唇角又勾出那抹看似熟悉的笑,但是吴歌知道了他故事,却觉得那笑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浮,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她好像有些明白,他眼角总是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那种落寞。
他道:“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因为那时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毅力去读书。自从遇到你之后,我自然知道你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我坚持了下来。我找不到你,但是我站到高处,你便可以看到我。可是命运弄人,最后你还是不记得我了。”
吴歌苦涩地一笑,心想:你的故事不是因我而起,缘分更不是因我而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这是个秘密。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喜欢我吗?或者说当年的我。”
游墨本也没有料到吴歌会突然这样问他,他将两方手帕递给吴歌,然后说道:“其实并不是喜欢吧,其实我始终觉得配不上你。这么久了,我好像只是把你当作我需要去达到的高度而已。”
吴歌愣了一下,接过手帕,回道:“我佩服你的自控能力,实在是太清醒了些。”
她完全能理解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突然有个关切你的人闯入自己生活中,真的会有种想去依赖的感觉。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贴身带着那方手帕不是吗?
游墨本笑得有些讽刺,道:“其实我并不清醒,有件事是我一直在掩瞒你。”
吴歌并不是很在意地随口问道:“什么事?”
游墨本似有些艰难地说出口:“救下你不是我,是卫岑。”
吴歌手有些轻微颤抖,两方手帕就落入火中,很快地就化成灰烬。
她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手拙。”
游墨本眼神分明闪躲了下,可还是说道:“无妨,我既然选择还给你,我就没什么好牵挂了。”
吴歌看着黑色粉末随着夜风飘零,最后消逝在天地间。
卫岑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吗?可是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决定逼自己坦白?
吴歌不是一个多心的人,相信他自有自己的想法吧。她双手互相摩挲了下,吴歌渐渐没了寒意,蓝半陌和水日绝带给她的惊恐也渐渐消退了些。
吴歌又感觉到一丝困意,昏昏入睡的样子被游墨本发觉,他站起走到吴歌的身边,然后搂住了吴歌。
他知道吴歌不会反抗,因为她总是这样害怕别人因为自己而难过。他不在乎吴歌是不是施舍,施舍又怎样?能拥有就够了。
吴歌躺在他的怀里渐渐地呼吸变得很是平稳,游墨本伸出指尖去抚摸着吴歌的眉眼,她总是最好骗之人。
他说出自己的过往时,居然害怕她认为这些只不过是个故事,她选择相信自己这个算作是敌人的话,到底是有多大的胸怀?
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也许她帮过了太多人,自己就是那么万分之一吧。
吴歌其实并没有睡熟,她能感觉到游墨本难得流露出的温柔。
她突然好害怕,她没有那人的善良,有的只不过是满手血腥,她从不怜悯任何人,因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相互的。
没有人怜悯过她,凭什么她要去同情别人?
游墨本说是不喜欢她,是啊,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那个给过他温暖的人早就死了,自己只是个悲剧的替代品,没有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没有。
吴歌知道游墨本所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不会拘泥于情爱之类,自己对他而言,最终只会是个过客吧。
可是她一直心里都有个过不去的坎,胥濮沅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还是他憎恨自己这个顶替别人活着的蝼蚁罢了。
算了还想这些作甚呢?从来没有得到,从来也没有真正的快乐,给自己一个家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布谷鸟鸣声微茫,浅吟着“何归”两字,白鹭双飞,静水微澜。
吴歌睁开朦胧睡眼,她从游墨本怀中挣开,然后惊扰了他。
游墨本揉揉自己已经麻木的肩,笑道:“醒了?我们还是早些到河坝上去吧。”
吴歌点头,她想卫岑的人要是没找自己也不好交差,肯定都在岸边等着呢。
游墨本直接搂起吴歌,柔声道:“抱紧我。”
吴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口中却说:“其实我自己可以飞越过这河的。”
游墨本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踏水无痕。
水面涟漪圈圈化开,吴歌看着灰白苍穹,带着叆叇晨雾,邵伯湖上有些许鱼腥之味,但是依旧不影响美感。
她被风吹痛脸颊,吴歌却还是固执地睁着眼,想要把这一幕印在脑海深处。
她知道这一天在到岸那时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依旧是游墨本游大人,她还是那个王妃吴歌。
多年之后,世事变迁,也许早已面目全非,但是吴歌会记得那个显得有些脆弱的他,没有权势掩饰的落寞显得不可驱逐。
他们在落岸之时,卫岑派出的人就立即发现了。
一个看似是他们的头领拱手对吴歌道:“恕属下无能,让王妃受惊了。”
吴歌慌忙从游墨本的身上滑下,说道:“无妨,劳烦诸位了,昨日无人受伤吧。”
“谢王妃关心,在王妃和游大人跳水没多久,那两人就也撤离了,所以没有人员受伤。”然后那人汇报完了之后,就牵了两匹马出来,道:“王妃接下去的路程可能就由属下护送您了,还请上马。”
吴歌点头,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他恭敬道:“王妃称呼属下阿合就好。”
吴歌点头,表示记住了,然后她俯视游墨本道:“磨蹭什么,上马吧。”
游墨本闻言连马镫都未踏,就直接上了马身。他刚刚准备靠近吴歌一些,阿合就骑马插进了两人之间。
游墨本没有任何表情起伏,只是偏移了下马头。
阿合看着游墨本终于知趣,便开口对吴歌道:“王妃,有一事不知在下当讲不当讲。”
吴歌笑道:“对我你就有话直说吧。”
阿合稍微犹豫了下,说道:“皇上下令给三皇子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