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短短数年里，陈烨与秀峰隐士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让陈烨可以在秀峰隐士面前畅所欲言，无论对错，秀峰隐士亦从不见怪。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月下高谈阔论，纵横五千年，谈到诸葛亮这个人物时，陈烨问秀峰隐士：“大师觉得自己相比诸葛孔明如何？”

秀峰隐士笑而不答，他愈不答陈烨便愈要问他，大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秀峰隐士终于招架不住，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两个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人物根本没有相比的可能。”

陈烨道：“假设大师生在三国时代，是否比孔明更高一筹？”

秀峰隐士道：“自刘备三顾草庐，孔明出山后，天下三分，刘备终得其一，孔明立下不世奇功，所以我不及孔明。”

陈烨看着秀峰隐士，“当今也适逢乱世，大师乃百年不世出的奇人，若能出山辅助一位明主，定可立不世出的奇功，那又另当别论了，大师为何一定要隐居而终老？”

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秀峰隐士慢慢地踱着步子，悠然道：“你可知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因何而兴？因何而衰？”

陈烨摇着头，“我看不懂。”

秀峰隐士道：“皆因人心所向，得人心者得天下，凭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无法改朝换代的，纵然是天神下凡，若得不到人心，那么也一样会是失败的结局。”

陈烨点头道：“有道理。”

秀峰隐士又道：“我虽然有小小的道行，但即使前知五千年，也后看不了五十年，你是从七十余年后而来的，你当然知道的比我多，但你也不必告诉我什么，因为许多事情，许多人，他们的命运已是注定的，甚至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也是注定了的。”

陈烨眼前一亮，道：“就正如我，来到这个时代，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解开一个劫？”

秀峰隐士点头道：“正是，所以即使你知道很多的天机，也万万不可泄露，否则你不但解不开你的劫难，反而会为自己增添更多的灾祸。”

陈烨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秀峰隐士继续道：“我虽然有小小的道行，但我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并不如同诸葛孔明，我并不是为了辅助谁而来的。”

陈烨问道：“那么大师来到这个世上又是为了什么？”

秀峰隐士看着陈烨抚着颊下的长须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眼神里闪闪发亮，“如果我没有算错，那一位能够改朝换代，平定华夏的人也早已在南方的某个村庄出世了，辅佐他的人也早已到来啦！虽然现在天下纷乱，内忧外患，但我估计定不出十余年，这人就可以定我中华。”

陈烨在心中默默地算着，现在是一九三六年春，到一九四九年的确是十余年左右，心中不禁暗自惊叹，所有的事情他仿佛曾经亲眼目睹一般。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这一天陈烨一口气提了四担水到灵隐峰上，徐徐地将水倒进石井里。秀峰隐士忽然从屋内拿出一个牛皮缝制成的皮球，在地上拍了拍，对陈烨说：“据闻在你们的那一个时代很流行一种叫作打篮球的游戏是吗？”

陈烨本来就是一个篮球爱好者，看到他手中的篮球，十分欢喜，点头道：“是的。”

“是不是这样？”秀峰隐士指了指右边的一棵柏树，陈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在离他们足有百米远的那棵柏树的树腰上，秀峰隐士不知何时用藤条绑了一个篮筐。只见他右手托着皮球，手臂一扬，皮球在灵隐峰顶的上空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形，稳稳地从篮筐中穿过。

陈烨看得目瞪口呆，跑过去拾回皮球递给秀峰隐士，道：“大师，你能不能再来一次？”

秀峰隐士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再来一次又如何。”

说完右手托着皮球，长臂轻舒，又是一道美妙的弧线，皮球又一次稳稳地命中篮筐。如果说第一次是幸运，那么第二次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陈烨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师如果到美国去打美职篮，那么美职篮的历史一定要改写了。”

秀峰隐士看着陈烨，“美职篮？什么是美职篮？”

陈烨笑着摇摇头，“没有什么，与我们无关。”

陈烨跑过去拾回皮球，又道：“大师能否告诉我，你这一手远投是怎样练成的？”

秀峰隐士反问道：“你来到灵隐峰多久了？”

陈烨想了想道：“大概六年左右了。”

秀峰隐士点点头道：“不错，六年了。你挑了六年的水，想必你现在的臂力和脚力都磨练得到一定的火候了吧？”

陈烨道：“前段时间我试过，我双臂大概能抬起五六百斤的石头，我一跃能够跳起一两丈的高度。”

秀峰隐士点点头，“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手，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到？”

陈烨摇摇头，“世间太大，奇人众多，不可估计。”

秀峰隐士听了，指着屋前一株足有十来丈高长得笔直的柏树对陈烨道：“现在你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树梢，我想看看你的身手。”

陈烨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退后数步，然后一个助跑，纵身一跃，跃起足有一丈半，双手抓住柏树的一枝树桠，双臂发力，将整个身体引起向上，然后一个翻身，双脚倒挂在头顶的又一根树桠，再运气收腹，利用腹肌的力量挺身而起，双手又抓住另一根树桠，如此几个回合，已经敏捷如灵猴般爬到了柏树的顶端。

陈烨坐在树梢上，晃着脚，对着树下的秀峰隐士道：“大师，如何？”

秀峰隐士仰着头看着陈烨，手捋微髯，“现在你敢从上面跳下来吗？”

陈烨看着树梢与地面的距离，足有十余丈，也就是三十多米，大概是十层楼的高度，陈烨吃了一惊，他叫自己从上面跳下来，那不啻于自杀？

陈烨坐在枝桠上，摇着头，叹着气，“大师，我不敢。”

秀峰隐士道：“你跳下来吧！有我接着你。”

陈烨仍然有点胆怯，“大师，真的吗？”

秀峰隐士叹气道：“看来你不但对自己没有信心，你对我也没有信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烨心一横，道：“那好，大师，我跳了。”说完，眼睛一闭，纵身从树梢上跃下。

陈烨心中估算着双脚即将落地的时候，突然脚下被秀峰大师双手一推，这一推便凭空卸去了陈烨从树上跃下来的力道。陈烨急忙睁开眼睛，凌空一个翻身，双脚在树杆上一点，借力稳稳地落在地上。

秀峰隐士运气吐息，显然陈烨刚才从树梢上跃下的力道确实不轻，以秀峰隐士这样深不可测的高手也必须凭着内力才能卸去他刚才直落而下的力道。

秀峰隐士呼吸吐纳数番，才对陈烨道：“凭你刚才上树时的身手，我可以给你九分，但我叫你从树上跳下来，你却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这是你最大的弱点，其实刚才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从树上跳下，然后足点树杆，卸去从高处跃下的冲力，再稳稳地落到地面。”

一经秀峰隐士的点拔，陈烨茅塞顿开，“大师，容我再试一次。”

秀峰隐士点点头，“你可以对我没有信心，但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陈烨看着他精光闪闪的眼眸，深深地点头。然后再一次敏若灵猴般地爬到树顶上，心中回忆着刚才的那一幕，只觉得若有信心，便无所不能，心中也不再畏惧。迎着吹来的轻风，陈烨站在柏树的梢头，仿佛一只大鸟般纵身向下飞落。在离地面还有一丈的时候，看准时机，双足在树杆上一点，然后借助这一点的力量，身子向前一窜，凌空一个漂亮的翻身，这一次他没有依靠秀峰隐士的力量，十分自如地从三十多米的高处稳稳地跃了下来。

秀峰隐士看着陈烨，“现在我可以对你说，只要你自己有信心，那么你就已经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

陈烨道：“大师的意思，是不是我已经可以下山了？”

秀峰隐士摇摇头，“虽然你的身手已经很好，但这个时代已不是赤手空拳、刀枪剑戟的时代，这是个枪林弹雨的时代，一个身手再好的人，也难以躲开别人枪膛里的一颗子弹，所以你离下山的时间还远着呢！”

陈烨眼睛一亮，“难道大师要教我刀枪不入的本领？”

秀峰隐士哑然失笑，“你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有刀枪不入的功夫吗？”

陈烨摇摇头，“其实我也不太相信。”

秀峰隐士道：“我不否认这个世间的确有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功夫，但这类功夫始终也有它的弱点，并非真正能够刀枪不入，而且修练这类功夫没有三四十年的时间休想有所成就。”

陈烨道：“那么大师准备教我什么？大概不是打球吧？”

秀峰隐士道：“大概差不多吧！”

秀峰隐士说完，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枚比手指头稍大的椭圆形石子，因为千万年来雨水的冲刷，灵隐峰上这种石子到处皆是。只见秀峰隐士将石子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道一声：“你看好了。”说完徐徐地举起右手，陈烨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秀峰隐士右腕一扬，石子激射而出，啪啦一声，百米外一株松树上的一根枝杆应声而折。

陈烨拍手叫好，“大师原来是要教我掷石子的技能？”

秀峰隐士没有回答陈烨，只道：“你拿十个萝卜到那松树下挂起来。”

陈烨依言拿出十个萝卜，走到那松树下挂成一线。回到秀峰隐士身边，秀峰隐士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已夹起了一颗石子，道：“现在你叫我打哪一个我就打那一个。”

陈烨随口说道：“第三个。”

话刚出口，秀峰隐士手中的石子已经飞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第三个萝卜果然被他打得粉碎。他又夹起一颗石子。陈烨又道：“第七个。”石子又飞出去，果然不偏不倚，第七个萝卜又被他打得粉碎。如此这般，陈烨每说出一个萝卜的顺序，秀峰隐士就打出一颗石子，十颗石子，十个萝卜，一个也没有留下。

陈烨终于明白了，“大师是要煅练我的眼力。”

秀峰隐士点点头，“你说对了。”

陈烨道：“那么我应该如何做起？”

秀峰隐士道：“眼力不可速成，古人百步穿杨，那是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

陈烨叹口气，在心里想我玩了十多年的篮球，三分球命中率还不足百分之三十，你让我用石子打那百米之外的萝卜，要练到你这等境界，恐怕我这辈子都得在这灵隐峰上隐居了。

秀峰隐士仿佛看透陈烨的心思似的，微笑道：“眼力虽不可速成，但却讲究诀窍，若你用对了方法，自然水到渠成。”

陈烨来了兴趣，问道：“难道大师有什么诀窍不成？”

秀峰隐士道：“你听过三国时代吕布辕门射戟的故事吧？”

陈烨点头，“就是吕布为刘备解围的那次吧？”

秀峰隐士道：“那就不用我多废唇舌了，吕布辕门射戟，戟与箭之间相距一百五十步，你可知吕布能够一箭中的，凭借的是什么？”

陈烨想了想，“这与他平常时的勤奋苦练是密不可分的。”

秀峰隐士道：“还有呢？”

陈烨挠挠头，“他有一把好弓，还有就是他天生膂力过人。”

秀峰隐士道：“还有吗？”

陈烨实在想不到了，只好胡扯，“还有就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好。”

秀峰隐士叹了口气，“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陈烨不服气，反问道：“大师高见，吕布凭借的是什么？”

秀峰隐士一字一字道：“吕布辕门射戟，当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真正凭借的是什么？就是他那与生俱来的信心。”他看着陈烨的眼睛，继续道：“世上不缺好弓，也不缺天生神力的人，而且很多人练习得也很刻苦，但为什么达不到那种收发随心的境界？因为他们缺少的就是信心。”

陈烨听了他的说话，沉默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秀峰隐士又道：“就像刚才我叫你从树上跳下来，第一次，你没有信心，所以你做不到；第二次，你有了信心，所以你做到了，信心这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它影响着人的意志。有了信心，腐朽可以化作神奇，有了信心，世间才会出现奇迹。”

陈烨回想自己过往生活的点滴，无可否认，信心它的确就是那么玄妙，它不一定可以令你做到一切，但若没有它，那么最终将会一事无成。它的确可以令腐朽化作神奇，它的确曾令世间出现无数的奇迹。

秀峰隐士道：“所以信心就是你的诀窍，例如我刚才用石子打萝卜，虽然我已练习过千万次，但即使你前面的一万次都打中了，但你永远都无法预料你下一次能否打中，所以这时候你就必须要有不可动摇的信心，一粒石子握在你的手中，你就必须对它生出信心，你就必须要与它融为一体，你要让自己相信，你就是它，它就是你，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奇迹才会出现。当然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了解这一切，但在以后的每一次练习中，我都希望你带着信心去练习，自己慢慢体会，这样才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陈烨想了想，“大师，你为何一定要我练习掷石子呢？虽然这是一个枪林弹雨的年代，别人可以有枪，我也一样可以有。”

秀峰隐士叹了口气，“枪弹它是没有生命的，只要击中人体的要害，它就必取人性命。但掷石子却不同，因为你可以掌握力道，无论打中哪里，你都可以不必取人性命。我之所以要你学习这一门技艺，就是希望你珍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你来到这个年代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人。”

陈烨的心灵在震颤着，终于明白秀峰隐士的良苦用心。同时也知道，他更有着一个博爱的胸怀。

几许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在灵隐峰上，陈烨已没有时间这一个概念，只知道春天来了，漫山遍野就会开满红艳艳的花朵。春天去了，夏天来了，就会艳阳高照，蝉鸣阵阵。夏天去了，秋天来了，四野就会一遍金黄，瓜果飘香。秋天去了，冬天来了，就会雪花飘扬，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陈烨已经忘记了多少次花开花落，因为渐渐习惯了这一种生活，虽然单调但却充实，没有喜悲也没有烦恼。有时他自己甚至希望，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不为任何人，也不为任何目的而来，那样自己就可以一辈子这样生活下去，在愿意的时候，可以云游四海，遍访名山；在愿意的时候，可以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在愿意的时候，可以醉卧长街，笑看红尘。

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十年已经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这一天早上醒来，陈烨睁开眼睛，发现阳光已经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地照在自己的身上，早晨已经过去了。陈烨在心中埋怨自己，更令陈烨奇怪的是，这一天秀峰隐士竟然也没有叫醒他，陈烨在心里想难道他也学会睡懒觉了？

陈烨翻身走出书房，直接走进他的卧室，他的卧室里没有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陈烨心里觉得奇怪，走出厅子，这才发现厅子的桌上放着一封信。信笺上用小楷整整齐齐地写着：

陈烨，或者我现在应该叫你宝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回到我那一个时代。可能你不知道，我其实并非灵隐道人的前生。其实我是李宝睛的前生。我真正的身份是一位苦行僧，你前世的前世普罗高僧就是我的师父。所以，上苍注定我们其实没有相见的缘份。但当我知道你来到这个年代为了解开周宇源劫难的时候，我很感动，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舍己为人的做法。所以我舍弃了自己十余年的修行，换来了十年与你相见的缘份。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年代，每一步都充满杀机，单凭你自己原来的能力，你是无法解开那一个劫难的。所以这十年来，我磨砺你的意志，煅练你的体魄，真诚地希望你真能为周宇源解开劫难，也可以为我的后世李宝晴李家留下一缕血脉，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吧！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你也学有所成，相信凭借你现在的能力，你已可以做到你应当做的一切。但在这里，我希望你能以仁爱为本，切勿随意杀害生灵，否则，物极必反。慎之，慎之。

另外，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来到这个世上为的是什么？现在想必你已明白了吧？

看完这封信，陈烨这才惊觉十年早已过去，他徐徐地走出木屋，来到灵隐峰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只见青山绿水层峦叠嶂，天空如洗万里无云。陈烨知道，秀峰隐士已经回到他的那一个时代去了，自己永远再也不会见到他，而自己呢？也是出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