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雨仍在下,岸边的杨柳却已吐蕊,江水仍是向东流,但时间却已不是大年初一。
浅田俊逸年约五十,面容清瘦,身高约一米六八,体重绝不会超过一百斤,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走在大街上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青木纪郎带着数名日军站在他的身后,面上的神情却充满尊敬,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说话他都小心翼翼,生怕会惹起他面前这个人的不高兴。
浅田俊逸站在岸边的小码头上,看着江水慢慢的流动,青木纪郎也在看着江水,与青木纪郎等人不同的是,浅田俊逸并没有穿着军装,他穿的是一袭灰布和服,他也没有带枪,甚至连一把东洋刀也没有,这个人身上唯一的亮点就是他的发髻,梳得整齐油亮的发髻。这代表他并不是一位军人。
小码头上的血迹已被春雨冲洗干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浅田俊逸却仍是对着那小码头看了很久,这是一个早已年久失修的小码头,用青砖砌成,像这样的小码头江岸两边还有很多,虽然大小不一,但却大同小异。
浅田俊逸终于回过头看着青木纪郎,道:“他最后就是来到这里?”
青木纪郎点头,“是的。”
浅田俊逸道:“你认为他是跳进了水里还是坐船走了?”
青木纪郎道:“坐船走了。”
浅田俊逸点点头,看着江水流去的方向,远远青山层峦叠嶂。“平时这里有船吗?”
青木纪郎道:“这两岸的小码头平时一般都会有船。”
浅田俊逸道:“好,那么你现在就马上去给我找一条小船来。”
小船很快就找到了,对于青木纪郎来说要找一条小船并不难,这两岸大大小小的船起码也有数十艘,他喜欢要哪条就那条,反正船主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
浅田俊逸跳上小船,他撑着一把油纸雨伞,一个人一把伞,站在小船上顺流而下。
青木纪郎看着浅田俊逸的身影渐渐远去,脸上回复了往日的神色,虽然这个人号称是清风流的第一高手,可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越是特别的人越显得普通,青木纪郎还年轻,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正因为他的特别,他无须再刻意去装饰。
浅田俊逸站在小舟上,宽阔的江面上往来的船只仍然不多,江水拍打着小舟,小舟不停地摇晃,浅田俊逸的人却好像钉在小舟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身上甚至连一滴雨水也没有,虽然他撑着油纸雨伞,但江风并不小,斜风挟着细雨,雨水竟然没有一粒落在他的衣衫上。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陈烨的伤口已开始溃烂化脓,他的人甚至开始出现了低烧,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的嘴唇和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这天没有雨,但天空却是灰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高山上的风很大,山洞里潮湿而阴冷,林梓方听着陈烨在轻轻地呻吟,他知道陈烨又昏迷过去了,只有在昏迷过去的时候陈烨才会呻吟,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从不问他身上的刀伤,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可是林梓方却明白,已经溃烂的伤口有多么痛楚那是身外人难以想像的,清醒的陈烨没有呻吟,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在苦苦地撑住而已。
呻吟声忽然停住了,林梓方知道陈烨已经醒了过来,他已经为他炖好了汤,他转过身去,陈烨果然已经张开了眼睛。林梓方将汤捧到陈烨的身旁,道:“你醒来了,来,再喝点汤。”
陈烨却没有张口,他看着林梓方,足足看了十来分钟,然后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梓方道:“那是因为我欠你的。”
陈烨道:“你没有欠我什么,若是有,这几天来都已还清了,你不必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林梓方摇摇头道:“我没有浪费时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陈烨笑笑,“其实我并不怕死。”
林梓方道:“我当然相信。”
陈烨道:“所以麻烦你把插在我身上的刀子拔出来。”
林梓方摇摇头,“现在还不行,只怕拔出了刀子你的血就会流干。”
陈烨道:“即使死我也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林梓方道:“再等三天,你相信我,再坚持三天我一定会帮你将刀子拔出来的。”
陈烨道:“再等三天又如何,到时我的血岂非一样会流干。”
林梓方道:“不,不同的,因为八爷已经去为你拿药了,再过三天才能回来,到时你就会好起来了。”
陈烨笑笑,“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不明白?”
林梓方转过脸去,泪水从他的眼里流下来。他不能告诉陈烨真相,八爷其实是去接苗晓男了,他昏迷了都会记着的名字,只因林梓方实在没有把握陈烨是否能捱到八爷将苗晓男接来,他怕陈烨若果知道了真相,若果等不到苗晓男的到来,对他是多么大的伤害。
陈烨闭上眼睛似乎又将睡去,但他的眼睛忽然又睁开,目光闪动着,对林梓方低声道:“外面有人来了。”
林梓方站起来,走出洞口,外面并没有人,岩石的右边是一条布满芒草的小径,向前看可以看到整个广州城,向左看是连绵的群山,向右看还是山,只不过山脚下是一条支流,流向珠江。林梓方回过头看着陈烨,笑笑道:“只怕是你听错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人能够找到。”
陈烨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他没有听错,的确是有人来了。”
声音犹在耳边,一个人已像风中的落叶般轻飘飘地从山洞的上方落了下来,就落在林梓方的身边。一袭灰布和服,瘦削的脸,梳得油亮的发髻。
浅田俊逸背负双手慢慢地走进山洞,他眼里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林梓方,他只看着病榻上的陈烨,道:“你就是李宝晴?”浅田俊逸竟说得一口很好的汉语。
陈烨道:“是的,我就是。”
浅田俊逸叹了口气,看着李宝晴,“我已经三十年没有遇到对手了,若非阁下已负伤,很可能阁下是我这三十年来遇到最强的一个对手。”
陈烨叹了口气,道:“伊贺谷的忍术果然名不虚传。”
林梓方已经掏出了一柄小刀,陈烨还给他的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他看着浅田俊逸道:“他已经受伤了,但这里却有一个没有受伤的人。”
浅田俊逸看着林梓方,盯着他握刀的手,忽然笑了,“你的确没有受伤,但你却连一个受伤的人都不如,若我没有看错,你这双手只适合抓笔,一点都不适合握刀。”
林梓方道:“只要刀在手,我一样也会杀人。”
浅田俊逸大笑,笑声中他已出手,他的人就像落到地上的黄叶般再次被风吹起,轻飘飘地吹起,看似毫不着力,但转瞬已到了林梓方的面前,他出手夺刀,林梓方连动都没有动,他根本还来不及动,手上的刀就已到了浅田俊逸的手中。
林梓方面如死灰,他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浅田俊逸看着手里的刀,道:“的确是把好刀。”
陈烨的目光闪动,忽然道:“若我没有猜错,阁下来到中国已经很多年了。”
浅田俊逸没有否认,“的确很多年了,甚至连我自己也忘记了多少年。”
陈烨道:“若我没有猜错,阁下在中国也杀了不少人。”
浅田俊逸也没有否认,“的确不少,甚至连我自己也忘记到底有多少。”
陈烨道:“是不是只要给钱,你就可以杀人?”
浅田俊逸笑笑,道:“开始是的,但后来就不是了,因为近几年我的钱已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陈烨叹了口气道:“阁下本不必再杀人的。”
浅田俊逸道:“杀人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
陈烨道:“哦?”
浅田俊逸道:“就像这次我杀你,其实我本不想出手的。”
陈烨道:“哦?”
浅田俊逸道:“但我接到了东野正太男的电话,一个能在数百条枪下将他劫持并且全身而退的人不多,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引起我的兴趣。”
陈烨道:“过奖。”
浅田俊逸却叹了口气,“但我现在却后悔了,杀一个躺在病榻上的人那根本是对我的耻辱。”
陈烨道:“但你却找到了我,能找到我说明你已经成功了。”
浅田俊逸道:“是的,我说过有时杀人是一种乐趣,追踪猎物也是乐趣之所在。”
林梓方忽然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浅田俊逸道:“其实很简单,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能够走的并不太远,更何况是被日本皇军通缉的人?你们也许不知道,我的鼻子其实比狗更灵敏。而且一个受伤的人在这种天气一定要保持温暖,要保持温暖难免就要生火,有火就有烟,所以要找到你们并不难。”
林梓方长长叹了口气。
浅田俊逸道:“但你们还是让我找了一天一夜,这已经很不简单了。”
林梓方又长长地叹气。
陈烨忽然道:“既然我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阁下能不能回答我两个问题。”
浅田俊逸道:“你问。”
陈烨道:“数天前,在新荣大酒店,王会长的公子王世平是否是阁下杀的?”
浅田俊逸道:“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陈烨道:“因为能将一个人以那种手法置于死地的高手并不多。”
浅田俊逸笑了笑,“这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陈烨又问:“阁下为什么要杀王世平?”
浅田俊逸道:“因为我欠了一个人的债,我是为了还债。”
陈烨道:“数年前,有一位富商,基本也是被用同样的手法刺杀在一间守卫严密的酒店里,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件案子一定也是阁下做的吧?”
浅田俊逸笑笑道:“两个问题我已回答你了,你不应该再问下去。”
陈烨闭上了嘴巴,浅田俊逸没有回答,但其实已等于回答了。
浅田俊逸看着陈烨道:“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
陈烨摇摇头,“没有了。”
“那么。”浅田俊逸连头也没有回,仍然看着陈烨,用手指了指林梓方道:“他死,你跟我回去见东野正太男。”
他的话音刚落,已有三颗寒星从他的衣袖射出,直打林梓方的咽喉,林梓方并不是一点功夫也没有,能得到金八爷的赏识,能在金八爷的身边当差十多年的人身手绝不会很差,这一点陈烨早已看出,他以为林梓方能够躲过他那三颗寒星的。事实上林梓方的确躲过了,但紧接着浅田俊逸的衣袖里又有一支细针飞出,林梓方的身形刚刚落地,虽然他已看到了那支细针,他的身形已在闪避,但这支细针却似乎有灵性一般,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刺进了林梓方的手臂,细针当然不会自已转弯,只因浅田俊逸已算准了林梓方的退路,以一种极巧妙的手法将这支细针射出。
细针射出了,也射中了目标,但浅田俊逸的脸色却变了,一把刀子已从陈烨的手中射出,直取他的左心脏,他看到陈烨出手,也看到刀子射出,但他竟然躲闪不了,只因刀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天下没有人能闪避得了这么一刀,那怕他是浅田俊逸,那怕那是伊贺谷有名的忍者,清风流的第一高手。
陈烨的手上本没有刀,刀子是从他身上拔出的,刀子此刻已钉在浅田俊逸的左胸,浅田俊逸满脸惊讶,他实在不相信一个即将垂死的人还有力量射出这么快的刀子,更令他惊讶的是他本以为自己能够避开这一刀的,但他竟没有。他的眼珠已凸了出来,几乎要从眼眶中掉下,他一生用刀子杀人无算,最后竟也是被人用刀子杀了自己,他仿佛忍受不了这种屈辱,他绝不能死在陈烨的刀下,他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已快冻结,他吼叫着,踉跄着冲出洞穴,竟纵身从岩石上跳了下去。他不能死在陈烨的刀下,所以他只能自己了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