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巾帼（一）
“都看我这碗饭吃的好像挺痛快，可要是换你，没准儿都他妈咽不下去。”
——周存义（“拐爷”）
以上的这一句是“拐爷”的名言，但因其脊神经被弹片压迫说话不利索，原话大致上是这样的——“都、都、都看我这碗饭吃、吃、吃的好像挺、挺痛快，可、可要是换你，没、没准儿都、都他妈咽、咽不下去。”
这句话听过的人不少，不过听的最多的是他的继女王琳，说她耳朵被磨出老茧也不为过，只要在“拐爷”身边，一天两遍算是少的。
还是十几年前仍在上学的时候，王琳才跟着她母亲见“拐爷”第一面。那时，对那位钉在轮椅的半大老头子，她唯一的印象是这人出手阔绰，在那个一张绿色两块可以吃饱午饭的年代，这老结巴一伸手就能掏出一张四个人头的深蓝色一百。当然，那时她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个老结巴一起过十几年，王琳母亲改嫁当天，迎亲车队多达百辆，绕着浓霾下的兴复市区转了两圈，二婚的王母喜气洋洋，而绝大多数前来参加婚礼的，是有头有脸的流氓。
长相一般，王琳的母亲算不上是红颜，却不幸生了一分薄命，满打满算，作“拐”夫人的大好日子她大约只过了四年，未等王琳高专毕业即患病离世。实际上，她们母女俩很早便发现了王母**上的肿块，只是那时没人在乎乳腺癌，一拖再拖，到晚期癌细胞扩散转移至主要器官，已是神仙难救，再去手术、化疗已然是无济于事。
妻子辞世，“拐爷”也没有再度续弦，也没人听说他如何虐待养女，相反的，这老爷子一心一意的做起了单亲继父，对王琳这个不小的拖油瓶关照有加，只要她肯开口，伸手要钱、找人办事无一不应。受身体条件所限，“拐爷”本人膝下无子，说王琳要星星，周老爷子会自轮椅上跳起去躲着月亮摘可能有些过分，但对她那份好确真不是在人前装的，无论钱花多少，“拐爷”这个有名的吝啬鬼都没心疼过，最多只是嘴上多说几句“省、省着点儿”。
钱财上供应充足，王琳的学生时代过的十分滋润，在她高专毕业之后，“拐爷”更是花着关系、依着人情硬将她塞进了残联，并一步步关照提携，直到她接自己副主席的班、摇身一变成为王副主席，“拐爷”才放心的功成身退。这对名义上的父女相处的非常融洽，矛盾不能说没有，但多是因为残联之外的那些“灰白”生意。
二人间的的最大矛盾是王琳整容，与生意无关。女人爱美可以说是天性，和资质毫无关联，王副主席不是天生丽质，换做是**十年代这也就忍了，但现在医疗美容的宣传铺天盖地，南韩特产的人造美女更是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受此影响，王琳最近几年的策略是半年一小整、两年一大动，从纹眉、丰唇、开眼角，到削腮、磨骨、腿拉长、打玻尿酸，已是从上到下的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拐爷”为人吝啬，可更多的是心疼这名义上的女儿，最大的一次手术，王琳是脸上裹着绷带、坐着轮椅回来，为此，老硬汉还偷偷的掉了几滴眼泪。反对无效、劝说无果，“拐爷”不再往王琳脸上投钱，可架不住王副主席翅膀已硬、找人资助，几年、大小十几场手术下来，她那张脸已经值过一台高配限量卡宴。
父女间的第二个主要矛盾与生意相关，“拐爷”的江湖地位不来自残联，身家也都是来源于自己在外的那些买卖，用电视上常出现的话讲叫巨额收入来源不明。关于这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父女二人的分歧很大，并且是一天比一天大，“拐爷”的理论是好牌不换，能不动尽量不动，王副主席的想法却是优胜劣汰，尽快靠手中的关系，清理掉那些容易牵连到自己、或是收入已不丰厚的偏门生意，改进“北联”。
相比于“拐爷”这基本上路人皆知的鼎鼎大名，“北联”的名号可以说是个内部通告了，听过的人并不多，这是一个由拐爷亲手创建的本地帮会组织，结构相对松散，由一些盘踞在兴复北城的零散帮派组成，所涉行业五花八门，所以也有人曾戏称“拐爷”为绿林盟主。松散是因为组织过于庞大，大到可以覆盖整个兴复北区，也大到互相间有可能完全不认识。
组织大、人员多，免不了的会再不知情的情况下同室操戈，动手的原因多是利益纠葛，直到进了警局、医院才发现是一伙，这种事很难说谁有理、谁没理，调解的太多，话说的太累，口齿不清的“拐爷”想出了个简单的办法——纹身。自拐爷决定以后，每个“北联”成员的左手虎口处都纹有一条怪蛇，级别高低只看蛇有几只眼睛，眼最多的那条在拐爷手上，四只，因此，也有些人叫他们做“蛇帮”。
“蛇帮”的纹身外形简单，找个路边的刺青小店，五十块以内可以解决，自己偷纹一个类似的用来吓人壮胆的冒牌货也不是没出现过，但作假的人不知道，在蛇头处有个地方很特别，可以说成是“北联”的防伪标志，是假的，圈内人一眼便可认出来。当然，对敢于作假的人，“拐爷”是没道理心慈手软的，当初给的命令是抓到谁作假，就让谁自己当场抹掉，听起来似乎没多严重，但具体操作起来是右手搓左手虎口，脱皮到血肉模糊，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最近这段日子，“北联”可以说是不顺到了极点，先是老当家“拐爷”周存义仙逝，再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钟良在上任前上吊自尽。相比周老爷子，钟良要更惨一些，一天当家没做便对生活失去信心，不到四十英年早逝，这些放下不提，唯一的亲属——弟弟钟学也是不知所踪，若不是拐爷的继女，也就是钟良名义上的未婚妻王琳出面操办葬礼，他可能要冻在停尸间的冰柜里直到他弟弟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