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全买
一阵秋风一阵凉,三春没有一秋忙。
金秋时节,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浪随风涌动,不少人在田里忙着割稻子。
割下稻子打成捆,一个压一个立成稻马子,等稻穗晒干了再落成垛子,入冬后再拉到谷场子里打场。
现在豆子已经入仓,收完的玉米编成挂吊满当院,房盖上晒着烟叶,到处是金灿灿的丰收景象。
丁万宝和牛连铎带着放山的四人早早下了大西山,六人六匹马,步枪包上油布藏于马侧,他们绕过望牛堡,上了去高丰县城的小路。
“呵呵,好啊!”
牛连铎瞅着路边的田地比谁都乐呵,好像这些地都是他家的一样。
牛大当家这是尝到征粮的甜头,半月前一纸通告,没费一兵一马,山寨里多了数万斤玉米和豆子。
等到了冬月,他准备再整一次,让寨子里的兄弟吃上白米饭。
还有过冬的菜不能少,大地里还有萝卜和白菜没收,这些都要得。
等回去在山寨里挖个大菜窖,也弄几个大缸汲上酸菜,日子好了,来挂柱的弟兄自然就多。
牛连铎想着美事,享受着丰收的喜悦。
与之相比,丁万宝却没那么乐呵。
按理说他该先回江家给媳妇报声平安,可昨儿在酒桌上听牛连铎讲,江家来送粮的安铁梨撞见了他和赵顺,互相也都认了出来。
丁万宝有点措手不及,虽然早晚都得知道,可目前好像还不是时候。
他决定暂时不回江家,先去抚松回来再说,给江家人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出来时丁万宝本打算让安猛回去,可小舅子死活不干!
安猛、黄三儿还有罗亮和陈福,四人好像商量过了,棒槌走哪他们跟哪,一个个誓死追随棒槌的架势让宝爷好气又好笑。
但也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干。
从大西山到抚松,步行要走五六天,骑马两天就到了。
……
抚松是个不大的小县,人口不到三万,游民杂居,周围山里常年土匪麇集。
东北自来物产丰富,其出品往往皆是上等,东珠、蜂蜜、鲟鳇鱼、人参、皮草、鹿茸等,深受世人追捧。
而往来于抚松的客商,十个里有九个是为了人参。
这地方男人放山挖棒槌,女人在家种棒槌,打明朝开始就有人种植‘园参’,算是不折不扣的‘棒槌之乡’。
抚松县的参行也因此而享誉关外,引得不少客商慕名而来。
虽然名声在外,可这房子实在配不上其名,说它寒碜也不过分。
抚松集市东头一趟三间木房,三面墙,前脸儿开敞支了几根柱子。许多木头都已干裂,上面布满风眼儿,倒是养蚂蚁的好地儿。
旁边丢了几张门板,不少都翘棱的,屋内几张破桌烂椅子,坐了三个人,一老两少穿戴还不错,当中一位二十郎当的年轻人,模样挺俊秀,倒像是主人。
仨人神情落寞带有一丝焦急,不时低声交谈转而又向外张望,瞅着像关内来的‘老客’。
参行里面搭了个木台子,上面的老柜台倒是好木头,不知道被人蹭了多少年月,锃明瓦亮,连底漆都看不出来。
柜台后面端坐着两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都抱着个老烟袋对着吧嗒,不时还喉儿喽一口痰,咳那动静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儿。
别看俩老头一副要蹬腿儿的样儿,那双眼睛可都炯烁有神。
这二位一个姓张、一个姓郎,当年都是放山的老把头,如今年岁大走不动山了,便被推举出来在参行做‘掌秤’。
所谓的‘参行’,其实也是民间自发形成,并非为图利而设。
早些年根本没有参行之说,参把式们都在集市里推举能人掌秤交易,如今出名了才搬进这个木房,为了公平起见又请来两位老把头做掌秤。
这里只给野山参划价、定等,想买园参直接去集市或者各个货栈里找,好赖贵贱啥样都有,价格绝对公道实在,用不着拿这里来交易。
俩老头见下面三个客商坐了一上午还在等,不禁相视一笑。
郎姓老人好心劝说道:“我看你们还是别等了,明儿参行就将‘扣秤’,本地外县的参把式早都辍棍儿歇山,这时候不会有人来参行。”
张姓老人也跟着劝说:“就是的,你们还是去货栈转转,收些‘园参’‘籽海(林下参)’也不至于白跑一趟,何必苦等大棒槌,那都是稀罕玩意,即使有人来也未必能有。”
三人中的那位俊秀青年闻声连忙站起,客客气气道:“二位老丈,我听说这里每年关市都会出现上百年的老人参,怎么会没有呢?”
“呵呵呵……”
俩老头不禁大乐,郎老头笑道:“那得等明儿举行歇山仪式,请个大棒槌走走过场,预祝来年能抬到更大的棒槌,其实是早被人买下的。”
“啊?”
俊秀青年愣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喃喃着:“我来晚了,来晚了……”
“可不是咋地!”张老头接道:“你早来三天正能赶上好时候,连外面都挤满了人,那个热闹!”
“三天,若不是在顺天府耽搁了几天就赶上了,诶!”青年一脸的懊恼。
“噢,你打顺天府来的?”郎老头平时就嘴欠,就爱打听事儿。
青年摇了摇头:“不是,我家在山西,祖辈经商,在顺天府有商号……”
年轻人姓卢,名仲安,祖辈贩盐起家,后建立商号‘隆信亨’,时至今日已经营百年。
“哦,原来是老西儿。”
老张头嘴上叫老西儿,其实并无贬损之意,相反对老醯(音‘西’,古代醋名)儿很有好感。
晋商兴于明、盛于清,衰于晚清民国,老西儿们拜关公、崇忠义、以信为本,缔造了晋商商业帝国,在华夏历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别的不说,只冲这一个‘信’字,也值得人们所尊敬。
老郎头笑道:“小伙子,劝你还是去本地的货栈看看,他们手里多少能留两棵好棒槌。”
“是啊少爷,我们去别处走走吧。”随行的老家人也在一旁劝说。
卢仲安无奈只得同意,起身准备要和两位老人家告辞,忽然外面传来马蹄声……
嘎达达,嘎达达……
“吁!”
“吁,吁!”
六匹马停在空场,丁万宝坐在马上皱眉端瞧眼前的破木房,疑惑道:“这是抚松参行?”
一旁的牛连铎接道:“宝儿哥不用问,就是这地方,俺知道。”
“草,整的跟土地庙似的,你不说俺上哪认识去?”丁万宝说着翻身下马,毫不掩饰失望之色。
其他人接连下马,罗亮也是抚松人,忙过来解说道:“宝爷,这房子原本是个货栈,后改的参行。”
“甭扯没用的,来都来了,还能不进去咋地?”
丁万宝颇为不耐,让陈福和安猛照看马匹,一步三晃走进了参行。
柜台后面的张老头眼睛够毒,一眼瞄到后面罗亮从马上抱下来的一堆参包子。
老张头先冲卢仲安使个眼色,意思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耷拉着眼皮稳稳坐在柜台后面,故作高深。
丁万宝进到冷清清的屋里,先向柜台后的俩老头抱拳道:“二位老爷子快当,小子撮住了米口袋,请二位帮俺看看货。”
“小兄弟也快当,呵呵……”张老头抱拳回礼道:“小兄弟瞅着面生,不知贵姓高名?在哪入草?想必是抬到了大棒槌。”
丁万宝扫了眼旁边的卢仲安主仆三人,转过头轻笑道:“俺姓丁,家住高丰城西五十里上河湾,在鸭脚山走单棍。”
他没说现在的情况,只把以前放山地点托出来,倒是没有半点谎言。
“哦,单棍搓?失敬失敬,俺好像只听说高丰有个下河湾。”
郎老头那也是老把头,自来佩服走单棍的同行,说话也热络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再来您老也认得了,下河湾的赵把头和俺挺熟。”
丁万宝扯了两句闲话,直接点了两个参包子让罗亮放到了柜台上,笑道:“请两位老爷子上眼。帮俺好好瞧瞧。”
俩老头见这主性子还挺急,再看旁边坐的那位凶恶大汉一脸不耐烦,也就没再多说,打开参包子开始工作……
行家就是行家,放了一辈子山,那眼力都已精细到毫毛。
这两棵棒槌都是五匹叶大棒槌,俩老头打开参包子眼睛就是一亮,同时发出一声赞叹:“好棒槌!”
只这一声,下边的卢仲安就兴奋了,眼睛烁烁放光,好在能沉住气没站起来,不然惹牛大当家误会可就不好了。
俩老头各自捧起一棵棒槌仔细端详,不住颔首陈赞。
张姓老者首先说道:“小兄弟好福气呀,竟然开到五匹叶,这两棵棒槌少说都有六十年岁数,过一甲子。”
丁万宝挺吃捧,心里得意,指着旁边的一堆参包子,风轻云淡地说道:“老爷子慢慢看,我这里还有呢,只求二位看完出个文书,给个好身价。”
郎姓老者放下手中的棒槌,说道:“小兄弟,有话咱说在头里,俺俩都是要爬棺材的人,做掌秤不图钱儿,不过行里有行里的规矩,定等、划价都要收点费用。”
丁万宝摆手笑道:“不用你说俺也明白,老爷子尽管做事,咱不差钱儿。”
“那就好,那就好。”
俩老人对两棵棒槌评点一番,又用小秤称重,最后定等划价,由张老头执笔书写了两份文书,又盖上了参行的‘大印’,这就相当于给棒槌开具的身份证明。
丁万宝和牛连铎俩人大字不识一个,拿过纸撇嘴扒唬了半天,又装模作样地放在一边。
俩老头评点的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两棵五品棒槌都定的上等,份量也够到三两,虽然不知道价钱,但丁万宝压根没打算在这卖,所以也不关心。
自己的棒槌是什么货色,他心里门清,到这里就为了这张纸,别的都不重要。
接下来,罗亮又相续把两个四品棒槌和那个二角子都送了上去,然后就是另外四棵五品大棒槌……
两个老头包括卢仲安主仆三人都看傻了,这家伙挖了这老多大棒槌,太让人不可思议。
丁万宝见他们的吃惊样,简直有种母牛遭雷击的感觉,牛比带闪电啊!
六棵五品大棒槌无一不是上等,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哇!
老张头心想,幸亏今儿行里冷清,若换在三天前,非得掉一地大下巴不可。
俩老者见多识广,虽然惊叹倒是不算失态,与夏天连抬出三个六品棒槌的那位相比,这六棵五品棒槌还不至于让他们大惊小怪。
而此时,旁边的卢仲安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冲丁万宝躬身说道:“这位朋友,你的这些人参不知是否出手?”
丁万宝见他嘴上没毛,压根没瞧得起他,懒懒地道:“出呀,不出手我到这来干屁丫子?”
卢仲安很诚恳地说道:“那你的棒槌我全买了,价钱好商量。”
“全买?”
“对。”
“桀桀桀……”
丁万宝一阵怪笑,拍案而起,叫道:“我怕你买不起!”
“我买得起。”卢仲安始终都很沉稳。
牛连铎狞笑道:“小子挺有钱,嗯,好,好啊!。”
丁万宝见兄弟又要冒匪气,在下面偷偷踢了他一脚,转而说道:“别急,俺还有四棵棒槌没露呢,老罗,把这两个参包子拿上去!”
罗亮按照宝爷的意思,把两棵六品棒槌送了上去。
两个老爷子再次打开参包子……
嘶!
二人同时倒抽口凉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