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木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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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松县城北走十五里,有两个相邻的屯子分别叫大狐狸岗子和小狐狸岗子,两个屯子能有百多户人家,在当地较有名气。
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此地出木把式。
东北从事很多行业的人都被称作把式,种地的叫庄稼把式,赶车叫车把式,放山的叫参把式,伐木的叫木把式,盘鹰放猎的叫鹰把式,街上打把势卖膏药的练的是武把式,把式多了去了!
抚松是个出棒槌的地儿,所以参把式特别多,唯独狐狸岗子都是木把式,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想当木把式可不容易,那都得是钢钢硬的汉子。
大山里最苦最累的人就是他们,数九隆冬大冷天在山里干活,那简直要命一样!
关东木把歌里唱道:操他吗,****娘,是谁留下这一行?冰天雪地把活干,临死光腚见阎王……
木把式得有力气,可光有力气也不行。
伐木是个技术活,冬天的木材比较干脆,适合砍伐,木把式得知道什么时候用斧什么时候用锯,什么样的木材用什么齿儿的锯,角度、力度都有讲究。
不管是归楞还是上楞,不管是八八的木头还是六六的木头,大伙唱起‘哈腰挂’,动作配合一定要默契,
不然很容易弄伤自己和同伴。
八八木头是左右各八个人能抬起来的木头,六六木头就是左右各六个人能抬起来的木头,都是极有份量,掉下一个肩膀都会拖累全队。
木头抬起来,号子就是命令,号头具有绝对的权威。‘哈要挂’一唱众应,轰然回响,昂扬而又深厚,在万里林涛滚滚不息。
这就是关东木把式,大山里铮铮铁打的汉子。
……
下午艳阳高照,小狐狸岗子响起凄婉的喇叭声,有人在办丧事。
村南面进来一队人马,六人鲜衣怒马,与破土扬灰的村子显得格格不入,几个孩子站在远处直呆呆看着他们,纯净的眼神里充满好奇还有一丝胆怯。
来人正是丁万宝众人,他们来这是得到参行老掌秤的指引,寻找山谷里老前辈的后人。
数十年来,狐狸岗子只出过一个参把式,一个走单棍的参把式,一个充满传奇的参把式---徐少成。
徐少成自幼丧父,立志长大不走父辈的老路,不肯上山伐木。
别看木把式个个身强力壮,基本没有长寿之人,极重的体力劳动很容易积患成内伤,活过六十都算长寿。
徐少成十六岁开始放山,由于村里没人搭伙,他只得走单棍。
岁月如梭,这一走就是四十年。
走单棍能走四十年绝对堪称传奇,他也因此被人尊称为‘单棍王’。
早些年一直传说有个棒槌谷,许多人去找都没找到,徐少成也在找,可惜五十六岁那年进山就再也没回来。
老掌秤说起这事时满是感慨:“要是单棍王活到现在得有九十岁,可惜了,为了那没边儿没影儿的棒槌谷,把命都搭了进去。”
“他找到了,只是没出来。”
丁万宝淡淡说了一句,丢下参行里众多惊疑不定的参把式,带人来到了小狐狸岗子。
……
徐喜凤今儿哭惨了,老爹爹在病榻躺了三年,终是没挺过去,撒手撇下自己这个女儿。
从今往后孤苦无依,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
最难过的是老父亲没有儿子抬棺送终,没有孙子打幡儿带路,走得能安心么?
这两年因为看病家里欠了一屁股饥荒,眼前连口棺材还没着落,难不成明儿裹着炕席出殡?
小姑娘跪在灵前泣不成声,旁边一个中年女人扭着******晃了过来……
“小凤儿别难过,再怎么难,日子不还得过么,过些日子婶子给你找个好人家。”
这说得是人话么?哦,老爹前脚刚走,当女儿的跟着就嫁人,畜生!
徐喜凤心里生气却懒得理她,毕竟人家是债主,想把自己卖了还上她家的债。
旁边的中年男人附和道:“对对对,因为伺候你爹,你眼瞅着就十八了,不能再耽搁,得早嫁人啊!”
这又是一个债主,其他的债主都绕着破房子转圈呢,算计咱家院子能卖多少钱。
徐喜凤心里冷笑,杏眼含怒道:“嫁,我嫁!谁想娶俺先给俺爹买口棺材,再把咱家的饥荒堵上,就是瞎眼、瘸腿儿、驼背,蔫了把儿的俺也答应他!”
中年女人:“净瞎说,婶子能给你找那样的么?”
中年男人:“就是,再说你要得也忒多了,还没等过彩礼就让人家出那么多钱,谁能答应呐?”
一个身材魁伟,四十左右岁胡子拉碴的大汉走了过来,冲俩人骂道:“你俩他吗放啥歪屁?这时候还敢给俺侄女儿说这事,还要不要脸?滚!”
中年男女嘎巴嘎巴嘴儿,悻悻走到了一边。
徐喜凤看到来人眼泪更是止不住,低声道:“谢谢大勇叔。”
来人是爹爹以前伐木搭把的号头---马勇,也是家里最大的债主,却对徐家及心尽力关照,从不提欠钱之事儿,徐喜凤对大勇叔打心眼里感激。
马勇摆摆手叹道:“谢俺干啥,你爹当初就是死犟,腰扭伤谁也不告诉,愣是累到吐血,说来也怪我,唉!”
徐喜凤哭道:“俺爹就那样,大勇叔别给自己添难受,那个,棺材……”
马勇满脸愁容,见侄女难受样儿于心难忍,忙劝道:“俺再去想想辙,怎么也得让大贵兄弟走好,你只管家里事儿,棺材不用你操心。”
马勇嘴上这么说,出去时心里一点底没有,伙里弟兄手里的闲钱,这两年都偷偷借给徐喜凤,眼下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可话说回来,当了一辈子木把式,总不能到死被几块木头板儿难住,怎么都得有口棺材。
马勇心烦意乱的闷头走,忽然前面来了一队人马把他吓了一跳。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瞅着不想好来路,难道是胡子?
也难怪马勇多心,马上六个人没一个有正型,不是面像狞恶就是贼眉鼠眼,再不就是吊儿郎当,咋瞅都不像好人。
丁万宝见到迎面来人,带注马问道:“这位朋友,请问徐少成家是否在这?”
“徐少成?”马勇皱眉嘀咕道:“挺耳熟,想不起是谁,是谁来着?”
“就是那个单棍王!”牛连铎嚷道。
“噢……”
他想起来了,徐大贵他爷爷---徐老刀,村里就这么一个放山的单棍王,隔几辈人都不会忘了。
“徐老爷子早已不在人世,不知几位有何事?”马勇心想,不会又是讨债的吧?
丁万宝连说道:“俺在山里遇到了单棍王徐老爷子的遗体,承他指点受了恩情,今儿特地来找他的后人,归还遗物,不知哪家是?”
“哎呀,真是太好了!”马勇连忙拱手道:“众位随我来,前面办丧事的就是徐家。”
丁万宝闻言连忙下马,跟在马勇旁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
马勇把徐家长辈刚刚过世,只剩一个女儿简单说了一遍。
众人牵马来到徐家大门前,丁万宝看得心里一酸……
歪塌的泥土墙,院里光秃秃立着个凉棚(灵棚),旁边一个拿喇叭的中年咕嘟嘟喝着凉水,看意思是在歇气。
灵棚里没有棺材,死人直挺挺躺在凉席上,上面盖了块白布。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披麻戴孝,跪在那垂泪烧纸,孝布在地上蹭鹊黑。
两把碎香、几把烧纸,不少纸灰飘落在死者的身上,显得寒碜不堪。
凉棚后面是一个残破的夯土房,窗户纸烂了,门框也歪了,不少人围着房子指指点点,看样不像是来吊丧。
一堆人马进到院子,引起院里人一阵骚动。
“小凤儿,有贵客到!”马勇进到院子连忙召唤徐喜凤。
徐喜凤回头见大勇叔带来几个牵马之人,迷茫道:“叔,这些人是谁啊?”
不等马勇介绍,丁万宝抢先说道:“我姓丁,不知徐少成老前辈是姑娘何人?”
小姑娘更迷糊了,应道:“那是俺太爷。”
丁万宝捧出老前辈的那把快当刀,送到姑娘眼前,说道:“他是你太爷,那俺就是你叔,这是俺干爷爷的遗物。”
“啊!这到底是啥事儿啊?”徐喜凤可没见过这把刀,看向旁边的马勇不知所措。
丁万宝瞅马勇像个明白人,把刀递给他,然后说道:“闲话少说,俺先给大哥磕头。”
死者为大,先给死者见礼谁也不会挑理,身后的牛连铎众人也随着磕头跪拜。
徐喜凤暂时放下心中疑惑,忙跑过去给来宾磕头谢礼。
丁万宝拜完死者,转向身后的哥几个说道:“罗亮、陈福,快马到县城,给俺哥哥买口上好的棺椁,还有供品香纸,凡是用到的玩意都多买点,驾车拉回来。”
“是,宝爷。”罗亮和陈福二话不说,上马而去。
丁万宝又对黄三儿和安猛说道:“你们也跟去,缺啥少啥还有寿衣啥的都帮想着点。”
“是,姐夫(丁爷)。”黄三儿和安猛也催马追了出去。
“过来侄女儿,咱好好唠唠。”
丁万宝这才腾出空想和这位刚认识的大侄女详细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