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卡拉森子爵(1)
旅人没怎么花功夫就发现了那幢隐藏在森林中的砖石建筑。
非常传统的阿肯特迪尔东部风格。意思是房屋的装饰并不太多,深灰的平瓦屋顶,窗户外用木头做了框架,被漆成了黑色,窗框和外墙都采用了两眼的白色,主楼有三层搞,而副楼——法师和沙弥扬人猜测那是厨房仓库或者佣人的房间,则矮了一层。
也许是最近做了修缮,外墙白得让人侧目,和墙角处攀爬的植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许在温暖的春天或者欢快的夏日,这些植物将开出美丽绚烂的花朵,点亮整个建筑。当然,现在则只有深沉的墨绿叶片映衬着洁白的外墙。
旅人们下了马,牵着各自的坐骑朝这幢小小的乡间别墅走去。最后他们在用木头简单围成的篱笆外停下脚步。
“请问!”贝纳德提高了声音,“有人吗?”
天色渐晚。经历过森林的露宿之后,不论是法师还是沙弥扬人都热切得盼望着能有一张温暖的,舒适的床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棕褐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橘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漏出来。仆役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好奇地打量陌生的客人。“对不起,”他大声说,“可是你们是谁?打哪里来?”
昏暗的天色中法师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借着微弱的灯光眯起眼睛努力分辨,而旁边的沙弥扬人已经大声地回答:“我们是来自安卡斯的旅人!锻铁镇的奥洛托夫告诉我卡拉森先生住在这儿!”
“噢,来自安卡斯的旅人!”那仆役惊讶地说道:“没想到那么远!”他朝法师和沙弥扬人走过来,打开篱笆让客人进来,“请把马匹给我吧,稍等会儿,我带你们进去。”
这的确是个手脚勤快麻利的仆役,他很快拴好了马,为它们准备了混合着燕麦的草料,再给一边的木槽里倒满水,仆役拍打着沾上草屑的外套,“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他朝两位旅人点点头,“现在跟我进去吧。卡拉森先生热情好客,欢迎一切来自远方的客人。”
的确如他所说,当旅人们走进小小的客厅并换下沉重的外袍时,一个笑容可掬,眼神明亮的老人出现了。法师看到主人的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圆滚滚的酒桶,他用尽了全部的忍耐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噢,客人,”老人快活地说道,他故意朝七叶法师眨了眨眼睛,“没什么,笑容是诸神赐予凡人最美好的礼物,事实上,”他拍拍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打我年轻时候开始,人们就管我叫卡彭尔老爷——意思是酒桶老爷!”
这位先生的肚子发出类似拍打空酒桶所发出的“咚咚”的沉闷的声响,结果就连夏仲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沙弥扬人向卡拉森先生行了个礼,“晚安,尊贵的卡拉森先生。”贝纳德一本正经地说道:“来自远方的客人向您致敬!”
“噢,萨苏斯啊!我们得准备一场宴会了!”卡尔森笑得咧开了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晚餐非常丰盛。热情的主人为客人准备了一整只喷香的烤鹅,美味的香肠和火腿,鲜美的蘑菇浓汤和蔬菜沙拉,与之搭配的葡萄酒酒香浓郁,让法师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甜点也恰到好处,主人则殷勤地劝客人吃下更多的食物——尽管他们已经吃得足够多,但枞忍不住拿起刀叉往嘴里再送上一些。
最后不论是卡拉森,贝纳德还是夏仲都再也塞不下一块肉,喝不下一口酒。主人打了个酒嗝:“现在是谈话的时间!让我们到壁炉前去吧!你们可以谈谈一路的见闻,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关于阿肯特迪尔的故事!”
仆役们早已准备好了红茶和点心,而沙发上摆满了柔软的坐垫,壁炉熊熊燃烧,房间里弥漫着温暖的木质的香味。主人率先在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请坐,请坐!”他不断地打着手势示意客人不要拘谨,“不要客气!在卡拉森家,就要像自己家里那样自在!”
法师感觉半个身体都陷入了沙发,“您真是太过慷慨。”他真心实意地说道:“就算我走过许多地方,但像您这样热情慷慨的好人的确不多。”
这句恭维让卡拉森笑得眯起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断加大,“这是最好的夸奖!”他端起茶杯,“我喜欢这个!”
沙弥扬人舒服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完美的晚上。”贝纳德毫不掩饰地赞美着主人:“哪怕阿肯特迪尔人待人热情,您也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来自客人们的恭维让卡拉森高兴极了,但他并没有忘记此次谈话的主题:“你们打哪儿来呢?噢,真是失礼,我甚至没来得及问问你们的名字。”
“夏仲·安博,卡拉森先生。”
“贝纳德。”
卡拉森若有所思地打量两位客人,“请恕我失礼,”他以探究的眼光看着这一男一女,“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一般人呐。”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说法,“我是说,安卡斯当地人可不会取这样的名字。”
房间中的气氛渐渐沉静下来。贝纳德打破沉默,“很多人从没注意到这个,您真是让我惊讶极了。”沙弥扬人笑着说道:“就像您所说,我不是安卡斯人,虽然我在那儿生活了许多年,但我的确生长在尤米扬。”
“噢,又一朵尤米扬的美丽鲜花!”卡拉森拍了一下手,“让我们猜猜看,安博先生来自哪儿?”
他的脸颊因酒精而变得通红,眼睛却依旧清明。“夏仲……安卡斯人从不会取这样的名字,他们认为将季节放进姓名中会招至四季女神的愤怒,会这么干的只有……”
主人的身体微微前倾,“萨贝尔人。”
夏仲甚至没有掀动眼皮,“错误。”他懒洋洋地说:“卡拉森先生,您如果向旁边这位女士询问,就知道这是天大的误会。”
“呵呵,误会?误会,误会。”卡拉森干笑了两声——一般人比起来,卡拉森更敏感也更聪明。他们从来都知道什么是应该紧紧抓住的,什么是最好假装没看见,假装不知道。
但今晚的客人的确让卡拉森子爵勾起了无可救药的好奇心。也许这个世界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但卡拉森家的确与尤米扬大陆中部的那个神秘民族有几分微不足道的联系,他们了解隐居在森林深处不问世事的那些人,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卡拉森分辨出这位年轻先生的身份。
毫无疑问,他是个萨贝尔人。
事情非常有趣,一个年轻的,品级高贵的(别问卡拉森如何知晓这一点)“达克尔斯(本地语孩子)”,虽然按照传统他的确带着一个沙弥扬侍从,但那个民族从来都将“幼星”视作根本,据他所知,最近百年以来,从未有萨贝尔人离开星塔的记载。
那么,这个漂亮的达克尔斯是从哪里来的呢?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去。壁炉中,除了木柴烧得劈啪作响之外,也许只有人们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卡拉森保持了片刻的安静。他知道应该就这样保持沉默,但某些原因让他发现这样做很难。“安博先生,”他收起了微笑,“星空之下必有前路,如果您认为是误会,那么您怎么会跨越波涛,翻越高山,穿越大陆来到这里呢?”
“……和你所认为的那个原因无关。”夏仲示意紧张的沙弥扬人放松,“我不知道卡拉森先生是怎么想的——我们只是因夜雨而临时借宿的客人,这一点从开始到最后都不会改变。”
好啦好啦。好心肠的主人暗地里说他必须闭嘴了——但卡拉森还是苦笑着开口:“我发誓一切只是出于好心,”他向着把手放在了直刀柄上的贝纳德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绝无恶意,“我的先祖,”他慢吞吞地说,“曾经在诸神的见证下许下誓言,他发誓将尽一切能力庇护那些流落在星塔之外的族人——虽然他并非那一族。”老人在客人震惊的视线中无奈地摊开手,“这是源自血脉的约定,好吧我只是想说,我的好奇心并不比一般人更多。”
贝纳德仍旧保持着警惕,“也许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她的眼光锐利,一眨不眨地盯着努力表示善意的主人,“大人,星空之下夜风也并非温柔。”
“……好啦好啦。”也许是那两杯葡萄酒,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夏仲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别这么紧张。”他觉得眼皮快要黏到一起,怎么努力也无法分开,“就这样吧……”最后法师含糊地说道,彻底闭上了眼睛。
剩下的两个人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也许他喝醉了?”卡拉森站在原地没动,“你应该去看看他。”
法师的确喝醉了,沙弥扬人回忆起他大概喝了三杯葡萄酒:“说实在的,”她松开握住刀柄的手,眼神复杂,“这可真让人意外。”
贝纳德拒绝了主人打算送法师回房间的好意——“我们需要谈一谈,但大人也不能离开这儿,离开我的视线。”她坚持道。卡拉森只好吩咐仆役送来一条厚重的毛毯,好在沙发相当宽大并且柔软,房间也足够
“事实上,”将沉睡的法师放到一边,卡拉森端起茶杯啜饮温热的茶水,“我看到你的瞬间就知道你打哪儿来。”
沙弥扬人眯起了眼睛。
“我的某位祖先,请原谅我不能说出他是谁——这事儿就连我已经去世的老父亲也闹不清楚,反正就是某代的一位卡拉森先生。”
“人们都说卡拉森家踏实又保守,从不喜欢旅行更不喜欢冒险,噢,没说错,不过哪怕固执得就像本地花岗岩的家族,也有那么一两个格格不入的子孙。”
“据说那位卡拉森是顶喜欢冒险的——愁坏了他的老父亲,可又能怎么办呢?所幸他并不喜欢中陆以外的世界,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块大陆上游荡。”
“这位先生二十五岁那一年,他决定到中部的森林去看看。”
那位浪荡子的后代,现在这位坐在贝纳德不远处的卡拉森目光变得悠远,就像那些历经时光洗练泛黄的羊皮卷,总是透着一股怀念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在某个遥远的年代苏伦森林并未封闭,他在那时跟随一个和沙弥扬人贸易的商队进入了森林的深处。”
“他在那里遇到了一生挚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