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藤昏鸦
“也罢,叱名兄你就呆在家里给我们做祷告好了,我们快去快回!”段家财吩咐众人找来抬棺的器材,还有出殡时需要的一些备用冥币纸钱,抑或简单香烛瓜果,还有一只鬼节杀掉用来祭贡的公鸡头颅,一并放入囊中提携带去。出殡时有了这只公鸡头,那么就不用再杀掉一只鸡了。
万事俱备,几人张罗充实,去村头央了一辆破车,朝东南方向驰去。
跟师傅说了声东南,也说不出确切地址,让他尽管顺着道路直去便是。开车的师傅却是喃喃道:“遇上鬼节一般都会延迟出殡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子这么不忌讳,偏偏赶上这节骨眼上出殡入葬,真不知道他家里人图的是什么。”
“那倒是,我们这次也是不得而为之,那个……师傅,你去过壑岭和隘口村么?”庄古问。
“那到没去,这两村阴气很重,常年莫名地死人,尤其在隘口村的旧屯葬鸦屯,简直是是人迹罕见了。村民都搬到新村了去。”那师傅抽着已经烧到了烟蒂的香烟,嘴没多少张开,说话囫囵,但内容确实和段家财所说的葬鸦屯一样。
葬鸦屯果然是家喻户晓的天阴重地,段家财他们还跟此人问了一些有关葬鸦屯传言的话题。一路颠簸闲聊,便已经出了村口,而且对隘口村遥遥相望了。到了下午三点半,开车师傅把他们几人送到了葬鸦屯豁口,便让几人下车来,再也不肯进去,说是鬼节不吉利,今天在鬼节拉几个棺材手去外地,还算是破了例的。开车的最忌讳这等地方,可不能粘上了这种晦气返回家去。
段家财也不再强求,让众人下了车,扛上器材,便徒步进了旧屯。
踏入葬鸦屯,迎面便是一幕森然的样子。在隘口村衔接的旧屯,就一路人烟稀少,进入葬鸦屯后便是万径人踪灭了。路边上许许多多倒塌的,或者是荒掉的了房屋,瓦片上都布满了灰尘和青苔,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黑成缫丝的蜘蛛网。窗棂坍塌,木门紧闭,道路上连以前铺过的青石板几乎都看不见轮廓了。偶有周身通黑的鸦鹊落在房顶上,笃笃笃地不知道啄食着什么东西。
“段大头,这就是葬鸦屯?”龚冲几人问。段家财的身份排最大,几人平常都称呼他头儿,比如姓武的,可以叫武头,姓梁的,可以叫梁头儿,段家财就别扭一些,叫段头不甚好听,只好中间加了个字,段大头。
段家财点点头,说道:“以前在这片地方出殡时,你们没在,我曾到过这里抬棺,别提有多诡异了,那棺材抬出屯外时,莫名地忽重忽轻,而且招来了不少乌鸦停滞在棺材板上,我们几乎是心惊肉跳地走完那段出殡路程的。自此以后,我也推迟路途太远,极少给大伙接这边的活儿,今个儿则是避不开了,人家的帖子都送到了咱家门口来……”
“葬鸦屯一个旧屯能有多大?”庄古环顾四周,荒凉如斯,除了草丛郁葱,要不是说这个是旧屯,还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它的荒凉是无人烟,但是没有戈壁滩的那种凄凉。
“我也没有完全走过一遍,但是一个小屯而已,最多也就半平方公里。咱们进去再说。”段家财把东西在肩上一甩,迈步朝旧屯深处踏了进去。
这里虽然是个荒废掉的旧屯,不过在村民们陆续搬到新村时,并非真的一个人都不住了,一些孤寡老人或是贫困家眷仍是逼不得已地生活在这块地方,不知道现番前去还能见到与否。至于屯里各种野闻逸事流传得骇人听闻,往往却不是那么回事,多半是被世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罢了。
几人携带着行囊铁锹绑绳,一路是东张西望,曹辰生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听说这个葬鸦屯,在几十年前,有很多患上麻风病的人被带到这处地方火烧了,那些老一辈的人估计都会对这事有所耳闻,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多半是死不瞑目,阴魂不散,才导致的这块地方阴气浓重,人口稀少的。”
段家财点点头,拿出殁叱名给的罗盘,对校了一会说:“出来的时候入殓师跟我说过,来到这地方,咱们能找到一棵落满黑色乌鸦的枯树,那么,死人的地方也就在附近了。”
“这真不愧是个旧屯,简直成了几百年的荒野古城,还有谁去住到这里,直到老死呢?”庄古狐疑着。龚冲突然指着远方一处嚷道:“大家快看,那边!”
众人举目望去,离他们不远处,一群乌鸦呷呷地盘旋在低空,下面是垝垣的塌房,一半还支撑着,一半的房梁已经坍塌了,没有跟着倒下的墙壁也如藤蔓一半裂出了一大串缝隙,直直延伸到地基。
“莫非是在那?”庄古说。
“走,过去看看!”段家财把罗盘收起,领着几人朝那处赶。
通往塌房的道路竟然铺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凝结了硬的鸟粪,多半是素日这些乌鸦的排泄物。还有一些未干的刚排泄下来的鸟粪让几人走得很是恶心,鞋底下臭烘烘的,连干净的地方蹭脚都没有。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塌房的门口。
塌房是半边塌,连门口也是如此,一边的门板被倒下的砖壁给压斜了。光线透过裂开的缝隙,可以看到屋内的梗概。段家财却在即将踩上台阶时停住了脚,说道:“咱们走错了,不是这。”说完这话,头顶上盘亘的乌鸦一坨鸟粪就落到了他前面近在咫尺的地方。
段家财抬起头来,好几只乌鸦停落在塌房的房顶上,对下面的几个陌生人毫无顾忌。段家财只是顿滞稍许,忽的似乎是恍然大悟,便回头亟亟地朝几人喊:“快跑,咱们中计了!”
段家财的这么一喊,庄古五人都是傻了眼,一时是无法明白段家财喊的中计是什么意思。当下狐疑是有人隐匿在塌房中要谋财害命了。而段家财喊的中计是根据乌鸦特性判断的。他嘴里所说的中计并不是认为的谋财害命,而是乌鸦这种动物的谋财害命!
几人都不禁朝天上仰望,只见头顶上数十只乌鸦成螺旋状盘亘,仿佛一张可以伸缩的网,不断在空隙中穿梭,并齐齐发出呷呷的鸣叫。乌鸦叫凶是中国民间最流行的动物禁忌。俗信以为乌鸦是凶鸟,遇之不祥;如当头鸣叫,更是灾祸发生的预兆。谚云有曰“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老鸦叫,祸事到”等。现在数十只乌鸦的鸣叫加以段家财的喊话,庄古几人心里都不禁稍稍萌生几丝寒意。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乌鸦的智商在鸟类中是位居榜首的!而乌鸦为觅食所设置的圈套也是别开生面,玄机十足。拿战争来说,如果乌鸦发现有人埋藏地雷,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停落在雷区,等待一些食草动物或者人类走过,踩到地雷炸个粉身碎骨时,它们便不约而同地从空中陡然而下,悠然饕餮个大腹便便。抑或有一些聪明的乌鸦从垃圾站拣到一个核桃后,高高地飞到半空中往下扔,将核桃摔碎,然后飞下来吃核桃仁。还有的乌鸦把自己弄不碎的大块食物放到马路中间,待汽车轧过后,它们飞过来吃现成的。
甚至,它们还会合作,有一种老乌鸦能老谋深算地躲在一个鸡寮后面,学着公鸡的啼叫声引诱母鸡从小鸡旁边离开。如果调虎离山计成功,那么小鸡们便在劫难逃。当这个诡计失败后,它则从鸡寮后面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装腔作势地在母鸡面前虚晃几招,**母鸡全力以赴来对抗它,而此时躲藏在暗处的另外几只乌鸦便趁机冲出来,捕捉小鸡。
最不可思议的,曾有人在树林里发现这么个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只乌鸦僵硬地躺在一只已经死亡了的海狸尸体旁边,其实这只乌鸦是在装死,它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向其他猎食者暗示,自己中毒而亡。别的乌鸦一旦来到会以为它吃了中毒的海狸尸体也中毒身亡,忌惮地离开,这样它自己就能独享海狸尸体!
由此可见,乌鸦的智商和逻辑是其他动物可不敢小觑的。而段家财们正处在几十只乌鸦的下方,那很可能就是处在乌鸦们所设置的圈套当中。只是,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圈套,段家财几人不得而知。不过,乌鸦如果设置圈套,那么定是将对方置于死地,饕餮其肉为目的,这么一来,六人一下子处在了未知的凶险中。
几人都僵在原地凝神戒备,段家财刚想要催促,只听得头顶‘疏忽疏忽’地一群浑身漆黑的乌鸦如出膛的子弹,噗噗地朝他身上撞下来。庄古几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鸟类成群结队地袭击人类。即使是鹜鹰这类依旧对人类颇有忌惮,但是这些乌鸦仿佛就视死如归一般,带着坚硬地啄,钉在段家财他们的头顶上。
这阵势那还用设置什么圈套,直接都不费周章揉身而上,光天化日之下啄人食肉了。要说乌鸦的啄有多尖有多硬,反正啄到脸上的肉,甚至后背,肩膀上,都能如订书机般扣进皮肉里,那么是青一块紫一块,要么则皮开肉绽。加上乌鸦如钩子般的爪子,揪进肉里再往上拉扯,能活生生拉出一条血沟子来。
仅仅是电光火石一般,几人都被冷不丁地突袭,当即都纷纷用手遮着头顶抑或用随手带的铁锹铁铲等工具驱赶在脑袋上袭击的乌鸦们。段家财挥舞着手臂,刚想跑却是被眼花缭乱的乌鸦啄和爪刮得趔趔趄趄,就地倒了下来,做了几个滚。仿佛被马蜂蛰咬,众人都狼狈不堪,庄古还不忘嘱咐几人:“大家注意保护眼睛,乌鸦最喜欢啄人眼睛!”
即使是零星几只实力薄弱的乌鸦,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它们也很可能会不择手段地袭击任何大型动物,比如大象,水牛,甚至鳄鱼这类。它们的袭击方法就是冷不防地去叮咬它们的眼睛,如果成功,那么一旦这些动物变为瞎子,它们就活不了多久,要么过几天死去,要么被食物链吃掉,而乌鸦们则寸步不离地盘旋在这些瞎子周围,直到其死掉,美美地吃上一杯羹。
六人情况岌岌可危,一旦不慎被啄伤或者啄瞎眼睛,他们几人很可能都走不出这个葬鸦屯。难道葬鸦屯的来历真是这些行动诡异的乌鸦所制造出来的?莫非,这些乌鸦是觊觎上了自己行囊上的那个鸡头?段家财倒在地上,他把肚子的衣服一撩,顺势扣在了头顶上,暂时保住了脸上被抓伤啄伤的危险,只不过手背就不那么幸运了。好几道抓痕让他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
“拿去拿去!”段家财从行囊里拿出那个用布匹包裹着的沾满血迹的鸡头朝远处一丢,鸡头打着滚,粘着尘土,直到一撮草丛下才停了下来。好几只乌鸦仿佛是猫见了鱼腥味,争先恐后扇着翅膀疾奔过去。可是,更多的乌鸦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依旧有好多乌鸦前仆后继地袭击着段家财等人。
奈何如何驱赶这些乌鸦,它们都是即触即离,要么盘旋,要么俯身而下。虽然只有数十只,但是一个人分担十来只乌鸦的袭击,而且都是迎面袭击,那么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是抓襟见肘了。大伙都是七手八脚的忙得不可开交,也幸好是数十只,要是来个几百上千只,几个人可能被啄抓得血肉模糊,成为它们的腹中餐。龚冲心急,他拿出铁锹朝着四周狂削乱砍,差点几次披中同行。要不是庄古他们及时禁止,龚冲可能把一个人弄伤了。
众人折腾了几分钟,场上情形莫名发生了变化,龚冲他暂时挥舞走了头上的乌鸦后,发现一些乌鸦并没有刻意去袭击他们,而是停落在几人的脚下,用力地啄着地面。越来越多的也纷纷停止了攻击,都停落到地面上,用啄啄着地面。段家财几人缓缓松懈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些乌鸦们,一时间是满头雾水。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
“乌鸦这鸟儿向来是古灵精怪,做出此番动静,怕是在引导咱们注意一件事情。”段家财说着,举目看了看众人,发现几人的啄伤并不重,庄古,曹辰生,龚冲,除了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潘耀,李胜才则用衣服保护得很好,就衣服出现几处抓痕。看来这些乌鸦也没有下毒手。
“注意什么事情?”几人都懵了。
“你们看……”段家财指着鸦群,只见乌鸦们围成一个大圈,都做出相同的动作,要么用啄啄着地面,抑或用爪子刨。整个集结的范围也不大,就是这座塌房的大院中央而已。六人站在周围,面面相觑,段家财蹲下身来,驱赶走了几只乌鸦,用手扒了扒地面上的土,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又用铁锹砸了砸地面,说道:“怕是地下有死了的动物。”
曹辰生说得极有可能,乌鸦嗜好食腐,而且嗅觉灵敏,不说段家财藏匿在行囊中又用几层布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鸡头,就是把这鸡头埋在地下一米处,乌鸦也能嗅得出有肉腥味。乌鸦嗜好跟一些食肉动物抢食,这个不是明目张胆地与大型动物抢食,以卵击石的方式获取食物可不是这些聪明的乌鸦所崇拜的方式,
如狼在捕猎大的动物,马驹及野兔时,经常会有吃不完的肉。这种情况下,它们会留下一些以后再吃。狼们就会把肉埋在地下藏起来,为的是防止有其他掠食者来替它们“分赃”。而乌鸦一旦发现,都会在暗处藏匿起来,等到食肉动物走开,便合伙刨开地下的食物,坐享其成。即便是埋得再深,乌鸦的嗅觉能够闻得到地下一米来深的腐肉,它们可以跟黄狼野狗一样毫不逊色。这就是为什么一些草草埋葬的棺木遗体会被一些动物刨坟吃掉的原因。罪魁祸首就是乌鸦。
段家财看着坚硬的地面,这里根本不像是埋掉死亡动物不久的地方,地面的土毫无翻新状态。要说这些乌鸦真的利用段家财他们给其刨开地面,挖出腐肉吃食,那有可能,但是要说这普普通通的地面下埋着腐肉,那有点儿说不过去。因为段家财他们脚下的地方就是塌房台阶门口,一个人为用器材夯实的院子。
一个荒芜的家子院里埋着腐肉?难以解释的是,这地面就如公路一般,要真有死掉的东西埋到了下面,那么得埋多久地面表层才能自然变化成那样子?而且,地面下的肉骨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怕是早就被分解掉了,那还能保存那么久?
既然几个猜测都推翻了,那么很可能地面下根本就不是埋着什么腐肉,而是另有玄机!
“庄古,你拿铁锹往这里刨刨看。”段家财指着一只乌鸦的脚下说道。
“段大头,今天咱们是来抬棺的,这半中途生枝,怕是耽误了时辰。”龚冲劝诫说。
段家财看了看时间,也就四点来钟,现在是仲夏,日落得晚,晚上八点钟天才黑。葬鸦屯整个旧屯地方并不大,一个时辰既可走个来回。即使耽误一些时间,也不会被动,他们只要在往后控制好进程,今天找到棺木埋葬是绰绰有余的。
眼前突发的情况实在匪夷所思,而且吊人胃口,这些乌鸦的举动委实过于诡异,难得其会在人面前暗示一些东西,往最好的方向打算,或许这院子里埋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不管是主人居前特意埋下的物品也好,还是离居后才埋下的,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把院子下面的东西翻出来一睹究竟。
庄古没有说话,拿着铁锹用力凿了凿,觉得地面坚硬无比,又改用一把锄头挖地。只听得地面下传来嘟吨嘟吨的沉闷声,以段家财多年的挖地经验判断,在这地面一米以下的地方必然有些许异物隔层的孔洞!
“曹辰生,你们几个也帮帮忙,把这院子的地给挖了。”段家财又差遣几人帮忙。也许是几人挖地期间过于沉闷,段家财看了看这院子对面的塌房,塌房当中似乎放射几丝令人神魂颠倒的气息来,自己则毫不知情地朝着塌房走去。
来了跟前,他重新凝视这件塌房,终于发现了几许异样,这房子塌得有几丝诡异,一边房顶压着墙壁倾斜到另一边屋顶上,连带着依旧腐朽的门也塌了半边,极像是一张瞎了一边眼睛的五官,一些野生的藤蔓还蔓延到了坍塌的屋顶上,带着一绺绺藤叶悬挂,难以瞧得见内部乾坤,颇有几分阴森,而且外面的光线泄露到屋内更是多出了一层隐晦的狰狞。
段家财用一条棍子挑开几根枯死的藤蔓,看到楔在门顶上的一条褴褛的红布条,门板上贴着秦叔宝和尉迟恭仍隐约可见翎毛凤角,虽然这两位门神是民间作为镇邪守门之用,此时坍塌的房门看到两人凶神恶煞的面容却有几抹阴骛。似乎每一片瓦砾,每一块碎砖,每一条裂隙中都暗藏着难以捉摸的异样。
“龚冲,李胜才,过来帮帮忙!”段家财吩咐两人过来,让其帮忙把坍塌的一边木板给掀开。
“段大头,你这是打算要钻进去?!”李胜才过来看着这塌房,发现此房看起来已经是塌得结实了,却是危机四伏,稍有意外怕是不堪设想,便怯怯道,“刚才咱们还未进去,就引来一批乌鸦袭击,到此还不知是福是祸,段大头您就省点儿心,等会怕是一阵大风能把整间房子吹塌了,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挖你。”
龚冲也说道:“这里面太危险,房梁,墙壁,柱子全部都有随时倒塌的危险,这么冒然钻到里面去,也不知道内部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