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里的声音

陆超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可同时又似乎挺熟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曾经听到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男人的声音安慰着他，“好孩子，时间到了，我回来了，我来帮你，你不要害怕。”

男人的声音是那么和缓而温暖，带着奇异的感染力，陆超果然不觉得害怕了，也不再发抖。他慢慢放下掩住耳朵的小手，虽然还是闭着眼睛，却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脑海中。男人的脸并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老，不过是人到中年的样子，可须发凌乱，几乎全白了，显得一张脸说不出的颓废憔悴。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疲倦，可在看着陆超时，又流露出关爱，甚至还有一些愧疚和歉意。

陆超一度想开口问男人是谁，又从哪里来，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索性定下心，静静地看着男人的脸，等着男人说话，就像他一直以来默默地忍受着母亲的冷淡和继父的厌弃一样。虽然很小就尝到了悲伤的滋味，他却从来没有感到过绝望，他的心里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可以支持他去忍受生活里的一切伤痛与苦难。

“孩子，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男人刚说了一句话就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这件事。

他要教给这孩子的东西是什么？一种知识？还是一种技艺？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筹划了多年，又等了七年，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一旦事到临头，他反而感到不安，也有些犹豫。

“这个……你不用管我教的是什么，你只要用心学就可以了。”男人愣了片刻不再费心解释，而是语气坚定地下了命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继续往前走，只能相信自己没看错人，也必须相信陆超将来能完成自己的计划。

陆超自始自终什么都没有问，只把眼前的一切当成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从此后夜夜都在做，整整做了十年的梦。在这十年间，他保持着沉默，顺从地按照男人的要求修炼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感觉着这股能量在自己的身体内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他不知道练成这样的能量有什么用处，也从不去想这能量会有什么作用。

他把自己的生活简单地分成两个部分，清醒的时候，就像贫民区的其他孩子一样为了生存而挣扎，睡觉的时候，就跟着男人修炼这所谓的能量。他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相信自己度过的每一天，无论欢喜忧愁，都自有其原因，而无论悲伤痛苦，也都是天意使然。他一生的命运早已经注定，既然无从抗争，更无法改变，还不如去默默承受，就像压在巨石下的小草，看着柔弱卑微，可活着的本身就代表着顽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如此这般，十年过去了，陆超从孩童长成少年，男人的容貌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精神日渐衰弱，出现在陆超脑中的影像也越来越模糊淡薄。一个夜晚，男人出现在陆超的梦里，却没有督促他练功，而是疲倦地说：“十年了，我教会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陆超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里的哀伤像漫上沙滩的海水，一波又一波。他长到这么大，受到的只有冷落和厌恶，而这个男人却是唯一关心过他的人，简直像他的父亲一样。可到最后，连这个男人也留不下，也要离开了。他的眼中几乎要涌上眼泪，可是他太多年没哭过，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流泪了。他说不出任何话，就像十年来从没跟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一样，只是默默地看着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好像一股清烟，随着骤然而来的一阵风，消散而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你要坚持修炼，不能放弃。”

陆超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什么都没有。他躺在狭小的阁楼里，窗外是浓黑的夜色，远处间或传来车声和人声。他感到一阵恍惚，似乎过往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个男人从来就没出现过，而他也与一般人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不用他特别去注意，就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能量的存在。他避免去多想，此后的每个夜晚，合上眼睛后，还是会按着梦中男人教授的方法勤奋地修炼，让那一道道的能量活泼泼地在周身流转运动。

就在梦中男人离开的第二天，他开始了中州软件公司的实习工作。

陆超夹着裹在塑料布里的衣服，走在雨中，头脸水湿，身上也湿透了。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其实他从来都是孑身一人。母亲，继父，小弟，老师，同学，同事……他的身边有很多的人，却找不到一双真正含着善意专注自己的眼睛。

他才走出几步，就看见前方的街道上，好像鬼影，突然出现了两道暗黄的亮光。等离得更近了一些，陆超发现那两道黄光是车灯，一辆车从夜雨深处开了过来。

开来的汽车好像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左右摇晃。陆超赶忙往人行道的里边更靠了靠，这样黑的夜，这样大的雨，他可不想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给撞了。

离得陆超不远，汽车减低了速度，却扭得更厉害，突然一偏车身，冲上了他前面的人行道，撞在了中州大厦楼前的花坛上。嘭的一声响，车尾喷出一股白烟，汽车颤抖了几下停住了。

没想到真的撞了车，陆超站在原地，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费力地瞪大眼睛。撞在花坛上的车是一辆名贵的鲜红色跑车，这些昂贵奢侈的东西离陆超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他认不出来这是一辆什么牌子的车，只知道能开上这样车的人非富即贵。

他站在雨中等了片刻，汽车还在摇晃，似乎里面的人正在剧烈地挣扎，却没有人推门出来。

陆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先拍了拍车窗，试着往车里看了看，雨太大，里面又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影在晃动。

“要帮忙吗？”他喊了一声，车里的人还是没有推门出来，却能听见里面急促的喘息声。

他又试着加力再拍了拍车窗，车身晃得更厉害。突然里面呀的传出一个男人的惊叫声，接着是击打**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哽咽着喊了声救命，就又没有了声音，似乎被捂住了嘴。

听到这声微弱的女人救命声，陆超不再多想，一把拉开了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一男一女纠缠着一起滚出了车门，摔在都是泥水的地上。

男人先站了起来，一身华丽的休闲套装很快就被大雨淋湿了，狼狈地贴在身上。他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不难看，却是呲牙咧嘴五官扭曲。他好像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失神，往四周看了看，目光从陆超脸上一晃而过，似乎视而不见。他低下头看看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女人，往前跨了一步，一把将女人重新推倒，接着俯下身就要去抓女人散乱在肩上的长发。

他伸出去的手，没抓到女人的头发，却被陆超抓住了。

男人立刻回头瞪着陆超，破口大骂，“小子，敢管我的事？！”

陆超握住他的手稍微一用力，男人就哎哟哎哟地大声呼痛，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花公子。男人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扳陆超的手腕，想要挣脱，却也被陆超轻松地拧住了。

不知道是被雨浇的，还是被陆超气的，或者本来就身体不好，男人的脸色很青白。他一侧的嘴角血乎乎的破了一块，像是被人咬破的，这可能就是他刚才在车里惨叫了一声的缘故。

陆超看到他嘴上的伤痕，心里就明白了，狠狠一把将他推得远远的，转身去看那个女人。

女人这才挣扎着站起身，虽然低垂着头，但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很苍白。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还好吧？”陆超伸手去扶女人，同时看到了她的脸。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眨眨眼再看一遍，结结巴巴地说：“是……你？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