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一 落黄昏
略带暖润的长风吹过后,停留在了琅琊草原一个冬季的积雪开始融化。藏在厚厚积雪下的生命希望开始探头探脑的钻出,嫩绿色的草芽铺满整个琅琊草原。牛群开始从南方迁回,途中会遇上抱着同样目的的羊群,鹿群。冬天过去了,动物们一年一度的交配季节又到了。
在梅花凋谢的时节,凤鸣阁正是热闹的时候。夜莺在树上用婉转的歌喉取悦另一只夜莺,男人在树下用甜言蜜语取悦女人。
凤鸣阁照着古人说的曲水流觞把水引进凤鸣阁,弯弯曲曲的一条小水渠,来喝酒的人一进门必先拿一杯酒,行令作诗,可谓风雅一时。
凤鸣阁大厅就是一个铺着红毯的大舞台,水渠绕了舞台一圈,风流雅士,文人墨客就围着舞台团坐,或讨论一些学问诗词,或关心家国大事,民生百态,无不引经据典。话语到了妙处,有某个人一语惊人又有某个人妙语连珠必又是一番畅饮。
“叮”一声清响后,一众风流雅士文人墨客都停下手中的杯盏正讨论的话题也都止住。
先是一阵叮铃铃的鸣铃从舞台后的屏风处传出,接着便是如空谷幽兰般的琴音传来,再便是清脆如环珮相击的的声响,辩不出是什么乐器的声音。
清鸣悦耳的奏曲传来的却是森然的杀死。屏风后奏的是西陈有名的《落黄昏》。铮铮的琴音或许能博得恋人的欢心,在这里象征的却是刀剑击撞在一起时迸溅的火花。编钟传来叮叮咚咚阵阵急切的声音撩人心弦,战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
舞台上走出一个红色纱衣的女子,蒙着一面红色纱巾,手持一把长剑……
西陈建国三年,大将军涂进奉命与侵犯西陈领地琅琊草原境内羌夷一战收复山河。涂进率三千精兵斩敌方一万军士。奈何孤军深入,后方援军主将恐敌军人多势广迟迟不肯发兵。三千精忠义勇之士孤立无援,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浴血奋战,无惧敌人的刀枪,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被自己人抛弃了又如何?投降吗?不,再多的鲜血都无法浇灭这些人心中的怒火,他们回不了头了,距离己方阵营太远了,如果真的要死,那么,再多的头颅都不足以使自己满足!
雪白的刀光在夕阳下刺目,三万人的队伍歼灭这区区三千人竟因此损失了一万人。一支羽箭射下涂进的头盔,他拔出身上的佩剑,那是国公开国大典上赐予自己的,那是自己一生的荣耀,现在,他要用更多的鲜血见证自己的荣耀!
“呵!”涂进大喝,嗤的一声,涂进一剑把一名对方士兵连同盔甲斩成两半。他知道自己应保留一些体力来杀更多的人,放更多的月,但是没有必要了,他觉得自己此时有无穷的力气,每一剑都会带走一个敌人的生命。有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斩下对方的头颅。一刀又一刀的挥砍让他的佩剑多了许多崩口,他把佩剑刺进敌人心脏后随手抓起一把刀,狠狠地把另一名敌人定在地上……他杀红了眼,身上再多的伤口都不能使他感到疼痛,猩红的眼睛像是要择人而食。
敌人同样杀红了眼,三万人围杀这区区三千人,他们的损失已经足够惨重,而对手却仍顽强的站着,地上一地的尸体,有的是敌人,有的是战友,更多的却是曾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胜利必须属于我们也一定会属于我们!
昏黄的太阳下,鲜血一次又一次的溅起,每一次溅起都意味着又有一条生命离开了这世界,而对双方来说,那意味着他们有失去了一名保家卫国的士兵或者又消灭了一名敌人。
……
《落黄昏》在剑舞中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传统的剑舞表演者手执短剑,配乐舒缓,舞者袅袅婀娜步伐轻盈,每个动作就真的是在跳舞,没有腾腾的杀气,也不会使人热血沸腾。于真正懂剑的人见过厮杀场面的人来说,剑舞还不如那些长袖纱衣的舞蹈。而《落黄昏》起始便有一股杀人的气势。红色纱衣的女子神色冰冷,用凛冽的目光环视一眼四周的人,叮铃铃的声音过后便举剑朝空疾疾的抖了几个剑花。铮铮的琴音响起时红色纱衣女子原地转几个圈,纱衣随着旋转像花一样绽放。“锵”的一声,长剑被她甩向大厅的匾额上,看的众人心神一震,仿佛真的看见涂进回身甩剑刺向身后的敌人。人人唯恐刺向的是自己。长剑被甩开后女子又拔出武器架上的长刀。用刀的人常能见又一种大开大合之势,横劈竖斩间自有一种不能言说的霸气,对一名女子来说实在是不该具有的霸气却在这红色纱衣女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刀的挥劈她都熟稔于心,行云流水……
黄昏落下的时候三千精兵已被围杀殆尽,涂进持着一把长刀,浓浓的倦意袭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困倦,好想睡觉,睡他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知道,或许自己真的就要沉睡,知道永远。他已经顾不上思索援军为何迟迟未到,是军队里出了叛徒又或者自己和这些士兵只是诱饵?对一个即将死亡的人来说,思考这些并不能让他多活哪怕一秒。重要的是怎样死去,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他只知道自己所有手下都死了。他很早就知道一个人的死并不能换来另一个人的复活。同样,一群人的死也不能换来另一群人的复活。真的有地狱吗?如果真的有,自己手上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和生命,死后应该下十八地狱永不轮回吧。有什么道理一个血腥气滔天,罪大恶极的人可进轮回永生之门?
他活着,身后是白骨累累,身前是血流成河,他死去定也叫人不敢戳戮。他睁着眼,在尸体垒起的小山上怒目而视,长枪支着他的腰,温热的身体慢慢冰凉……
结尾是一阵哀怨的二胡咿咿呀呀的空响,红色纱衣的女子在末尾收剑入鞘后便施礼下台。很久,人群里一个人拍掌,有一个人拍掌,所有人都拍掌赞叹。
《落黄昏》被编排出来是便是给男子表演的,一个女子竟把如此激昂跃进的舞蹈表演得如此完美,从始至终她没说过一句话,但她站在那里只要一个眼神便把想说的一切告知给所有人。就如涂进怒目而视的样子,她看的是敌人,她的眼神都在杀人!
人们纷纷打听今晚表演《落黄昏》的女子是谁,有天天来此饮酒作乐的人说整个凤鸣阁没有自己没见过的竟也认不出今晚的表演者:肯定是因为蒙了面纱的原因。
看她细长的柳叶眉像是弹琴的文凤,三角丹凤眼却又像唱曲的东离,高挺的琼鼻像……啊,她鼻子也被挡住了,头发是盘起的,隔着舞台实在认不出了,只记得青怡跳舞很好看。
这些人不同意了。人一喝酒就会……乱。
“放屁吧你!文凤会弹琴?她弹的是丧乐吧!”
“东离唱的明明是魔音贯耳好吗!”
“凤鸣阁最丑的就是青怡,你真的不是眼瞎吗?她肥胖的身躯只要扭一扭我就想吐!”
“那个,各位,在下最近新作了一首词,咋们讨论讨论一下诗词可好?”
“会作诗了不起?老子三岁就能七步成诗!来来来,哥哥念给你们听“叽叽叽,母鸡叫公鸡,狗不叫,猫也不叫,看着公子睁眼说瞎话……”哈哈哈哈哈……”
“真是目中无人,看本公子也来一首,荷叶清香花落地,鱼游浅底虾戏蟹。湿衣落雨看云起,风吹屁屁凉。如何?哈哈哈……”
凤鸣阁里吵闹一片,进来饮酒的客人都不肯停歇。从剑舞吵到诗词再到歌赋,也说时事,到无论说什么都离不开骂人,你骂了我我便要骂回去,你们都是错的,只有老子是对的。
南秀回到房间的时候一条热毛巾递了过来,她会心一笑,洗去一脸铅华。今晚的剑舞实在让她耗费了太多心神体力,她在外人面前清冷如结冰的长河,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她是完美的,不可挑剔的。她的一切都意味着完美。可是,她也会累,也有烦恼,也有想哭的时候,也希望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自己。
庆幸的是,恰好有这么一个人这样对她好,听她诉苦说烦恼,安慰她,给她克服困苦的建议和勇气。
她很想跟他说自己今晚如何的万众瞩目,如何技惊四座,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想说。但是她实在太累了,只想沉沉的睡一觉。
她让他出去,说自己要睡了。太晚睡的话会让自己容易头昏脑胀,有黑眼圈,皮肤干燥,黑斑甚至长痘痘,那样就一点也不美了。
他没办法拒绝这样一个正当理由。
所以,她真的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