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欺我非仙
巫云真战战兢兢站在阎非生身侧,阴森森的黑色大殿上,瞬间已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群鬼。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巫云真抬眼一看,只空感叹地府鬼魂真真不少,大略是所有鬼差都过来了?当下却并没有闲工夫管这些,她要担心的,当然首要是自己。
巫云真那个悔啊,这短短的一段路来,她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哎,她悔不该,不该刚才一时手快打了他一巴掌!天知道他立刻召集了这么些鬼来,鬼多势众的,是不是为了审判她。
“公子,齐了。”青绿恭恭敬敬上前禀报,虔诚的头始终低着,脸色如平日一般苍白。
“今日,只为一件事。”阎非生从不废话,他绝也不肯浪费一点时间。幽蓝的光芒下,只见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声音却着实深沉有力:“谁做的主,让她去九幽谷洗衣,自己出来。”
“唰”的一声,众人的目光一下聚到了无辜的巫云真身上。巫云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真想当场钻到哪个地洞中去。
这么几千只鬼魂阴森森看过来,光是那寒气就已足够把她杀死了。这是好玩的?
“我。”
鬼群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衣老者,容颜分明是苍老的,头发却是墨汁一般黑亮,精神矍铄。
“鬼老人,你出去作甚?”身旁有个小童连忙跟着站出来,不顾周遭阻拦的目光,定定然立在鬼老人身前,仰头道:“不是他,是我做的。”
“大胆。”青绿冷了面色,二话不说飞到那小童面前,劈了他的头道:“大公子岂是你等能够随便瞻仰的?”那童子瞬间化为虚影,不一会却又聚集成形,原是鬼魂化的。
“青,退下。”阎非生并未动容半分,只是朝那鬼老人淡淡道:“你为何这样做?”
“只为公子。”鬼老人不卑不亢,倒是那小童满脸慌张,一个劲扯他的袖子。鬼老人依旧不理,苍老的面容上尤其坚定:“公子留一个神仙在地府,难道不怕祖宗怪罪吗?”
话音一落,就引起了众鬼间一阵骚动。
巫云真不明所以,只能愣愣站在那里,听得众鬼说什么大灾大祸的,却偷瞄一眼阎非生,只见他脸色未变,如常镇定道:“我并未做错决定。神仙犯法,依律应当如此。”
“公子难道忘了三千年前的大乱了吗?鬼不与仙斗,乃是祖训。我等卑微鬼魂,六界之内只得地府这一处安生,若是此仙再像三千年前的元笑大仙一样大闹地府,我等残兵如何禁得起!请公子速速将此仙送回天上,休得在地府逗留!”鬼老人说罢跪下,其余众鬼听得这一番,脸色均变,也是忙一一跪下请命。
“鬼老人,你的意思是,为了逼走真儿所以令她去九幽谷洗衣?”青绿觉得可笑,冷哼一声:“地府自有地府的规矩,难道就由得你们动用私刑?”
“我等也是为了大公子着想。九幽谷乃天下至幽至寒之地,想来神仙受不住冰寒,自是会走的。如此一来,便可在王爷回来之前将这里肃净,公子也知道,王爷一向憎恶神仙。。。”
“只是你们没想到我这傻妹妹却任由你们支使,老老实实伤了身还不自知。哈!难道你们会不知,那冰寒一旦沁入体魄,是连仙体都抵挡不住的?”青绿看巫云真一眼道:“还是你们正想趁此机会,让地府再担一个乱杀神仙的罪名!”
巫云真听得这些话,已然惊愕。又见那阎非生起身道:“我知道你们担心养虎为患。但我地府与天界的恩怨并非一天所结成。追根溯源,也并非这位姑娘的过错。更何况,”阎非生立到巫云真身后道:“我已着人查过,巫云真并不在仙名之列,虽说是来自天上,但她并非神仙。”
“此话当真?”鬼老人细瞧那巫云真一眼,过一会神情异样,只是不语。
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叹道:“我走了眼,她确实不像神仙。”
话毕又朝身后群鬼道:“众位,从前我只当她是元笑再世,来将我们鬼魂赶尽杀绝,所以为难她。如今看来,果真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
巫云真一贯云里雾里,这下听他们猜自己是否是神仙,当即弱弱道:“我娘是妖。所以,我大概不是神仙来的。。。”
“当真不是?不是就好!”顿时,群鬼大悦,一下从如临大敌到和蔼无比,那牛头马面更是当场欢呼道:“好丫头!妖好!是妖就好!妖鬼一家亲,以后咱们便是自己人!”
自己人?巫云真不知因何脸皮抽搐,却听那阎非生冷冷抛下一句:“你虽不是神,但犯错在先,押也已经画了。依旧罚你做满三年,若是少了一天,投入畜生道。”话毕已消失在黑暗中。
巫云真一下由悲转喜,又由喜至悲,本来听到被鬼认同,虽说顶多是个鬼友,但日子总该好过些了。但这下。。。三年啊!三年!难道就不能看在自己是“自己人”的份上减免点时间吗!
“还不快谢过公子,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干粗活。”青绿笑着朝众鬼道:“公子吩咐,巫云真今后同你们一起当差,切不可因她是妖就欺负她。”
欺我为妖?!
群鬼答应一声,都高高兴兴退去,只那小童搀着鬼老人,一脸怀疑:“她当真是妖?”
鬼老人沉吟半晌,既未点头,也未摇头,道:“我老眼昏花,是妖是仙,早已分辨不清。我只看到她,命该如此。”说罢连叹三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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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巫云真得了好待遇,每日悠哉悠哉睡饱了才起。工作也是极其悠闲,无非吃吃喝喝,随便瞎转悠,闲了就和小牛哥小马哥喝个小酒,再闲了就看他们地府鬼差如何工作,找鬼聊天。
说来也怪,巫云真从前是最不胆大的,倘若乍地在街上看见鬼怪,逃也来不及。如今呢,见了鬼和见了人无甚分别,还特爱兴高采烈地拥上去嘘寒问暖,顺便和鬼差熟络感情,套套交情。一来二去,地府的新鬼都知道这里有个爱管闲事的小女妖,没事也爱和她倾诉倾诉,讲讲人世冷暖。
在地府里,新死的人并不能立刻投胎,要先经过审判。审判完了也还暂时住在地府里,等待投胎的时机。
做鬼的日子,少则几日,多则几十年。有的便干脆留下当了鬼差。但凡投胎出去的,又必要经过一道梦桥,过了桥方可以重生至人界,人归人,妖归妖,畜生归畜生。人妖畜又分三六九等,便是造化。
巫云真向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等在梦桥头上听鬼讲故事。
“我本是个富家小姐,爹娘自小教养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样样精通。那一年,我家表兄上京来赶考,我们就此遇上了,并且一见钟情,私定终生。”新来的女鬼一见巫云真就如遇故知,陷入甜蜜的回忆之中。
“后来呢?”巫云真兴致勃勃地看着美貌女子,虽则已是个鬼,却丝毫未减其艳美。想来生前必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后来,后来他金榜提名高中状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岂非很好?”见那女鬼脸色突变,巫云真好奇心更甚。近日女鬼越发多了,也不知人间究竟何世。
“好!岂止很好!”女鬼脸上忽而露出狰狞之色来,美貌一瞬烟消云散,却只咬牙切齿道:“他攀附权贵!娶了相国小姐!我未婚先孕,却是落到了走投无路自我了断的后果!哈哈!我早知始乱终弃是男人的本性,却终是不信他也会这般待我!我曾经发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那你现在不就已成了鬼?”
“怪我天真。不知道原来鬼什么都做不了。”女鬼低了头抽噎,伤心不止,不一会又突然抬起头,一脸狰狞道:“不管生生世世,我一定要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负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一定要——”
“俞牡丹,时辰到了。”鬼差面无表情地向巫云真打了个招呼,便要拉女鬼过桥,那女鬼心中恨极,却是一点办法也无,只得随他上路。
“找到他,真的那么重要?”见女鬼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巫云真忍不住发问。她终是不懂,做人和做妖有何不同,难道只是一个身份的差别,就会经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那女鬼回头看一眼,容颜已不复先前的美丽,泪珠如断线的珍珠,却没有回答。
鬼的眼泪,向来是全天下最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因为后悔却来不及补偿,惟独留下凄怆和遗憾,却无法消解。
“这样的故事日日听,你也不嫌闷。”不知何时,阎非别已来到巫云真身后,俊朗的脸上是素来嬉笑的神情,伸手却忽而揽上巫云真肩道:“这女人真傻,找到那负心汉又如何?还不是只能骂他负心。不过小真儿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巫云真当下转身,躲过那一揽,随即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小马哥,瞥也没有瞥他一眼,全然当做没看见:“小马哥,换班时间到了。老规矩,咱去喝一杯?”
马面本想答好,一瞬感到二公子射来的目光,立马赔着笑摆手道:“不,我不去了。家里媳妇等着我呢,我先走了。”话毕逃也似的跑了。
“他什么时候有的媳妇儿?”巫云真惊异地朝来接班的鬼差发问,一脸不相信。
“前天刚来的一个小马妖,一眼就看上他了。今儿早上刚成的亲。嘿嘿,做鬼差就这点福利好,老婆那是尽情挑。”
巫云真仍是不信,犹要追问,那阎非别已插嘴进来,一脸温柔道:“真儿,我陪你去喝酒?”
“不去。”
“那去下棋?”
“不去。”
“去——”
“不去。”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阎非别俊眉紧皱,只是拿巫云真没办法,脑中忽而生出了一个好主意:“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你一定喜欢!”
巫云真不理他,天天来个十几二十次,他不嫌烦,自己都快被烦死了。
地府这么大一个地儿,难道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跟我来。”阎非别二话不说,竟是当场牵起巫云真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