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庄舞剑
如同往常一样,洛凡安对着铜镜穿戴起来,云容早替她准备好了要带去给洛召楼的东西。
她挎着篮子,蒙上眼睛,由一暗枭牵引着走向那被重重反锁的大门。
步入走廊,那暗枭示意她可以揭下眼罩,她睁开双眼,便发现有些不对头,沿着走廊处的侍卫,少了两人,若是别处,还情有可原,可这里的侍卫是云羿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佼佼者,断不会像外边的侍卫那样玩忽职守。
她不做声,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去,门却在她还未到之时就从里边被打开了。
那两个消失的侍卫抬着一个担架从里面走了出来,担架上罩了一层白布,也不知是何人。
洛凡安紧走两步追了上去“这是谁?”
两名侍卫面色尴尬,不等他们答话,洛凡安一下子就掀开了那白布。
在那一刹那,她有一丝的晕眩,若不是一旁的侍卫扶了她一把,她几乎站立不住。
担架上躺着的,是一名妙龄少女,杏眼桃腮,十分美貌,只是此刻,再美好的容颜,也如同凋零的花般,失去了生机。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勉强能盖住羞处,浑身上下,青紫痕迹随处可见,脖颈处满是欢好时留下的嫣红。少女已没了气息,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样子。
洛凡安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往后缩“这......这怎么回事?”
方才扶住她的侍卫低声道“上次大公子对君侯说,需要人侍寝,君侯便挑选了几名美貌女子。算上这个,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名姑娘也都受了重伤,不能再侍寝,这姑娘运气差了些,赶巧大公子今天心情不好,我们方才进去接人时,发现已经没气了。”
洛凡安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没入掌中,手掌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屋子,大门轰地一声在身后被关上。
洛凡安的双目有些赤红了,此时偌大的房中只有他二人,烛火摇曳,更衬得静的可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的人,到底是她的弟弟,还是个可怕的恶魔?
洛召楼看到她,一步步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边走边带有些许玩味地系着散开的腰带。
“你来了?呵,可惜本公子方才才临幸过一个女子,没什么力气再对你做什么,况且......”他的手探了过来,捏紧洛凡安的下巴“本公子对碎玉不感兴趣!”说着手一甩,洛凡安的脸偏在了一旁,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他不放“你说什么?”
“你在装什么?你不是云羿的小姘头么?在本公子面前装什么纯?”
洛凡安怒极反笑“我与侯爷之间清清白白,大公子且放尊重些!”
“尊重?”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阴沉地看着她“云羿上次来替我讲解普华经时曾因为容儿的事给了我一掌,我对他说,我同他一样都是男人,他成天在外歌舞升平,美人作伴的,我却只得容儿一人伺候,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不足为奇,不过既然他送来了你,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暖被窝的伴儿。你猜云羿怎么说?他说,如果我不介意睡他睡过的女人的话,他也不在乎。哼,本公子怎可能穿别人穿过的破鞋?于是他答应,会送几个完璧的美人来,让我享用。”说着他戏谑地看着洛凡安“若你不是他的情人,他何必以这么多人,来换你一个呢?”
此刻的洛凡安心中竟半点没有责怪云羿毁坏自己名声的事情,她脑海里闪现的,只是那无辜的少女惨死的形容。
“君侯已经按约送来了美人,你何必下此毒手?”
洛召楼扬了扬眉毛“能伺候本公子,已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你信不信,就算我把所有他送来的女人都给弄死了,云羿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洛凡安狠狠地瞪着他,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
几年前,洛召楼及冠之时,父亲曾挑选了几名佳丽送给他,可过了许久,洛凡安却发现,那些女子的臂上,守宫砂仍然鲜艳如初。她曾询问过弟弟,那时的洛召楼温和地对她说“这些女子是清清白白地被送到我这里的,可我却不能娶她们,若是将来她们的丈夫发现她们并非完璧,终身幸福,可能就要毁了。如现在这般,多好,反正再过两年,她们也会被放出去了,到时候,她们就能选个好人家,如其他女子一般,夫妻和睦。”她当时听闻此话甚感欣慰,随口揶揄“若是挑来的是云容,你可还有这般耐性?”洛召楼朝她挤挤眼睛“若是阿容,我可舍不得她近身伺候。”
这一正一邪,一黑一白,前前后后,简直判若两人!
洛召楼观察着她的表情,啧啧叹了两声“也难怪,云羿的婆娘长得也不怎么美,比起我大姐差了可不止一点,他自然要在外边找些新鲜玩意了,你可知道,也许便是你身段气度有两分像我大姐,他才会宠信于你。”
洛凡安听到他谈及自己,心上的涟漪像是被拨动了些许,脸上却不动声色“是么?”
她原本打算,和弟弟接触几次后就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两人再从长计议,没想到三年不见,弟弟竟成了这样,恐惧使她耐住了性子,云羿曾对她说过,让她出来,就是想让她看清现在的局势,难道他指的就是这个?
她渐渐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手掌钻心地痛,低头一看,掌中鲜血淋漓,血沿着指尖蜿蜒而下,滴落在雕了梨花的木盒上。
“真是晦气!”洛召楼挥袖一下子将木盒甩得老远,木盒撞在墙上倒下,里面的物件零星掉出来些许,洛凡安却也没心思去收拾了。
“大公子,奴婢有些好奇,奴婢在小姐房中伺候,见着小姐臂上的守宫砂仍在,奴婢曾听侍卫们多嘴,说大公子在闭关前就早已属意小姐。既然你那样耐不住寂寞,为何这些年来,不见你对小姐做些什么?”
“早就属意......”洛召楼喃喃道,深眸有那样一刹那的落寞,但很快就掩饰着眨了眨眼,抹净了那令人心颤的涟漪。
“这世上,只有两个女人我不会伤害,一个是我大姐洛凡安,还有一个......便是容儿。只有她们二人,是真的对我好。”说话间不由瞥了眼她“我不碰你,也不全是怕了云羿,你举手投足间与我大姐有**分相似,我瞧在她的份上不与你多计较什么。”
洛凡安长吁了口气,恐惧散尽后心底竟沁出了点甜来,弟弟心中到底还是有她这个大姐的,不枉她疼爱一场,只是洛召楼原先在漠华的地位举足轻重,长得俊美,脾气秉性也甚是温和,就算不带钦慕,其余人也上赶着地来巴结,怎会像他说的那样,只有两人对他好呢?
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她细细想来,心猛地一抽。
莫不是......普华经出了问题?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弟弟由于体质不同于常人,所以对普华经产生了排斥的效果。爹爹曾经说过,走火入魔会影响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难道是弟弟练岔了,才会变成这样么?
她抬起头“大公子修习普华经,可有什么不适?”
洛召楼眯起眼睛,眼眸中浮起了一丝疑惑“你一小小侍女,来询问这个?”
“我懂一些武功,大公子修习普华经时,是否周身忽冷忽热,明明冷的要命,却会出一身冷汗,又有内虚外疲之状?”
洛召楼愈发觉得她有些许不同寻常“是会有忽冷忽热之感,只是修习时,却不会感到疲惫,反而内腔充盈,满含力量。”
洛凡安听得此话心里稍安了些,父亲曾说过,普华经易学难精,若是自身内息不足,容易被它所带来的强大力量吞噬,出现脾虚症状。依照现在弟弟的状况来看,是气血太盛......她皱眉,先前有过这样的例子,说气血太盛不宜修炼,须以箬勿草降其内热,方不至于走火入魔......
可是,这箬勿草太过罕见珍贵,一颗可值千金,若是从前还好,现在寄于云羿篱下,去哪里筹这么大一笔钱?
她一边思量着,外边却传来动静。洛凡安警惕地瞪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在看清来人后却松懈了下来,但心中还是不免疑虑。
云容一身纯白丝绸裁成的素衣,双手提着一只瓦钵,款款走来。
洛召楼看到她瞬间将她方才说的话抛在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抓住了她的皓腕“容儿!容儿!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云容嘴角的梨涡绽开,漆黑的眸子向下移,看了看被他捏红了的手腕,娇嗔了一下“痛......”
这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嗲嗲的味道,像浸了脂粉的春水,甜的腻人。洛召楼迅速放手,瞧着她讪讪地笑。
人说女要俏一身孝,云容本就生的空灵,一身白衣更显得唇若涂丹,眉似染黛。加上许久不见得缘故,洛召楼越看越觉得好看,也顾不得洛凡安在侧,伸手想去搂抱,云容却怯怯地一晃,躲过他,脸上却仍然笑着“我给你炖了鸡汤,可花了不少力气,别弄撒了,趁热快喝吧。”
说着放下瓦钵,将汤水盛在木碗中,看着洛召楼咕嘟咕嘟地喝下。
洛凡安暗叹:她心中到底是有弟弟的,就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愿意尽心照顾。
洛召楼饮罢咂了砸嘴“这鸡汤怎和平时的不大一样?”
云容摇头“只不过用了特殊的料酒与花椒调制,又让小厨房师傅加了陈年醋酒,所以味道格外不同罢了。”
洛召楼笑了“你真是有心了。”刚想多与她说两句却见她起身要走。
“怎么才来就走?不能多留会么?”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我是瞒着大哥来的,不想让他发现了,你放心,就算以后我不能来,也会让人专程将鸡汤带给你的。”
她点漆般的双眸转向洛凡安“你与我一同走吧,别叨扰大公子修习。”
洛凡安本还有千言万语想与弟弟说,闻她此言,只得跟在她身后。洛召楼本还想拦,听到云羿的时候一咬牙,放开了她。
莲步款款移至门前时她回眸“大公子以后可否别再伤害那些姑娘了?”
洛召楼耳根一下子热了起来,想辩驳偏偏无话可说。
出了门洛凡安才发现云容的袍子很长,走动间裙摆拖在地上,她的秀发乌黑垂坠,用丝带绑着,从背影看去,真好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既然她是那样的关心弟弟,想来箬勿草的事,她该是帮的上忙。
她正想着如何向她开口,云容却抢先一步“你懂武功?你知道怎么调理大公子?”
洛凡安重重点头“我们西域那边有古法,说气血太盛之人,可以箬勿草入药,服食一月就可见效,很对大公子的症状。”
环佩琳琅,清脆入耳,云容略思索片刻“这箬勿草可金贵得很呢......”她见洛凡安方要说什么,掐了她的话头“我这边帮衬着去问问,你也别多想了。”洛凡安点头。
“厚葬那位姑娘,取两锭黄金给她家人送去。”
云容一边挤出这句话,步子却比任何时候都快,迅速地绕过长廊,两边的暗枭不敢阻拦,没多久她便消失在尽头。洛凡安觉得有些莫名,好端端的云容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又这么快就走了?
洛凡安急着往回走,踩在草地上的步子紧赶慢赶,伴随着长裙与草丛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心中一面想着弟弟的事,一面盘算着那些个箬勿草,完全不走心,脚上不由重重地一绊,差点摔着。
她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定下心来,那箬勿草的事,找云羿帮忙就是,左右就是些钱财,云羿再怎样,这些钱总会给自己的。
踮脚跳过水池旁的矮石,她有些感到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