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回忆录（四）
决赛分差定格在69:9。
原英队历史性地打进决赛，却以历史性的落后分差耻辱地结束了他们的决赛之旅。
他们输给了防守球队勤阳队29分之多，创历史记录。
江河在四强赛砍瓜切菜般豪取42分后，在决赛却仅仅得到7分，创造了他个人的单场最低得分记录，24中2的命中率同样创造了个人的历史新低。
作为球队绝对核心，赛后迎接江河的，是整座城市对他的谩骂与指责。
他从拯救球队的英雄，沦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各大新闻媒体在体育版面中大肆对江河进行冷嘲热讽，声称是江河在进攻端的低迷毁了原英队极佳的夺冠时机，声称江河并非是大场面大心脏球员，声称江河不配称作联赛第一射手。
更有偏激的球迷，纷纷于赛后当众焚烧江河的球衣，此前还代表着这座城市体坛最高荣耀的七号球衣就此付之一炬。
江河的世界一片灰暗。
自此，江小铭再也没有见过江河那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容。
休赛期的一日，阳光明媚。
江小铭照例早起练习。
江小铭虽然年龄尚小，但他看得出江河决赛那晚投篮失准的原因。江河面对勤阳队高强度的双人盯防，迟迟找不到合理的进攻机会，眼见球队开始大分差落后，他的情绪便也开始难以自控地急躁起来，而就是因为这份不该有的急躁，打乱了他的投篮节奏，使得他的出手力度不经意间稍稍变大，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直接毁灭了他一整场的投篮手感。
所以，以此为鉴，投篮时应该保持心态平衡，摒除杂念。
这是江小铭得出的总结。
深呼口气，江小铭在外线稳稳节奏，抬眼瞄着篮筐，沉心静气，屈膝起跳，三分出手！
球穿心命中！
“差不多便是这种感觉了吧。”江小铭朝篮底走去，抱起在地面弹动着的篮球，喃喃自语道。
江小铭抱着球慢慢地走到弧顶，重复着刚才的投篮动作，再度将球投出！而在出手的那一瞬间，他便隐隐感觉到不妙，这记投篮所用的劲力似乎偏大，怕是没法命中。
不出所料，球砸在后筐，不中。
高高弹起的球径直地跌开，滚落到刚从屋内走出的江河脚下。
江河刚好目睹了江小铭投篮不中的那一幕。
江河捡起球，面无表情地走到江小铭身旁，沉声说道：“这记投篮偏得离谱，你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对不起，我会努力的。”江小铭惭愧地低垂下头，底气不足地低声应道。他自然知道，在他父亲那种级别的超级射手眼里，只要投偏少许，便都算是偏得离谱。
“投篮要做到快准狠，别犹豫，也别拖沓，就像这样！”江河后撤一步，站到外线，直接屈膝起跳，三分跳投出手！江小铭瞪大双眼，凝神注视着江河教科书般的投篮的每一步动作，生怕稍为不慎会错过一丝一毫的投篮细节。
球砸在篮筐侧沿，弹筐而出。
江河与江小铭都怔住。
良久后，江河直接转身朝车库走去，一言不发。
那天，江河晚上并未回家，江小铭猜测，他应该是留在球馆加练了吧。
江小铭仍是会时不时地到原英队的球馆观看江河训练，他一直都静默地坐在观众席，不出声打扰，眼里都是江河持球投篮的身影。
在休赛期的训练中，江河放弃了除投篮以外的所有基本技术的打磨，他每日都发疯似地在练习着投篮。中距离投篮，罚球线罚篮，三分线远投，他在练习着所有距离、所有角度的投篮，他不传球，不运球，不突破，他只要投篮。
江小铭知道，江河之所以会将所有精力都用于投篮练习，是因为他仍在为决赛时的投篮失准而耿耿于怀，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夺回属于他的第一射手的荣耀。
江小铭觉得这倒是无可厚非。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新赛季也如期而至。
在决赛惨败那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下，原英队新赛季的发挥仍是乏善可陈，而队内王牌江河的发挥也不尽如人意。
尽管毁誉参半，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江河的陨落速度会如此之快。
上赛季的江河，是单核带队一路杀到决赛的球队王牌，是令所有对手闻风丧胆的联赛第一射手，是视得分如砍瓜切菜的超级得分机器。而新赛季的他，所有的个人数据都大幅滑落，他从联赛的超级巨星，沦为二流球星。
所有人都发现，江河现在似乎只会用一种方式结束进攻，那就是投篮。
他所有的进攻，都是投篮。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防守他了，他的效率值也因此一路走低。
江河的每场比赛，江小铭都会到场观看，其中有三场比赛他记忆犹深。
第一场是新赛季的揭幕战，江河26投6中，投失2球，最终仅得15分，球队落败。
第二场是赛季中段的全明星赛，面对着代表联赛最高实力水准的那二十余人，原本最为璀璨的巨星江河却彻底沦为配角，全场备受压制，1投2中，得到5分，球队险胜，而胜利却几乎与他无关。
第三场是赛季的收官之战，上赛季打进决赛的原英队出人意料地排名第九，若想打进八强赛，收官战就必须取胜。江河难得地发挥出色，带队鏖战到最后一刻，可最后那记绝杀却没能命中，眼睁睁地看着球队落败，连八强赛都没能打进。
尽管江河所有的训练都集中于投篮一项，可他的手感却越来越糟糕。
这个赛季，他的投篮命中率为惨不忍睹的32。7%。
没人能够解释。
外界对江河所抱有的仅剩的期待尽数破碎，他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各种关于他的消极论调喧嚣尘上——江河是废物，江河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江河侮辱了第一射手的名号，江河根本就不配成为领袖……
又是一年休赛期，江河愈加疯狂地训练着自己的投篮。
而他对江小铭的练习也开始有了严苛的要求：“你别给我练什么运球和传球，你就给我好好练习投篮，一记投篮都不许投丢！”
江河对于投篮的执念，已经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了。
面对着江河发疯似地督促，江小铭开始觉得害怕，他觉得他的父亲正在变得愈发地陌生。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无条件地遵循着江河的所有要求，放弃了所有的基础训练，只练习投篮。
他觉得，或许这样做，江河心里会好受些。
而不同于江小铭的封闭训练，陆见风则开始到学校球场与高年级的学长一起打球。他之前受过江河的悉心指导，再加之自身的篮球天赋，他很快地便在实战中成长起来，各项技术也都突飞猛进。
但在投篮方面，他却始终都赶不及江小铭。在他看来，那时候江小铭的投篮可谓是出神入化，深感挫败的他将江小铭在投篮上的无解归为遗传天赋。
而陆见风所不知道的是，江小铭的神乎其神的投篮技术所建立的前提，就是放弃所有的基础练习，江小铭为了投篮，放弃了他的所有可能性。
他只有投篮了，如他父亲一般。
江河对于投篮那如癫似狂的偏执，以及日益暴躁、喜怒无常的性情，最终引起了球队教练的高度重视。教练在与温馨馨商量过后，决定带江河到医院精神科做精神检测，检测结果令全国篮坛都为之震惊——超级巨星江河，因难以承受重压而致使精神异常，必须当即停止所有篮球活动，并入院治疗。
江小铭不愿相信江河发疯的事实。
任谁都不愿意相信。
在体育周报上得知江河精神异常的新闻后，心急如焚的陆见风第一时间赶到江家，而江小铭那时候正在球场上练习着投篮。
“小铭，你还好吗？”陆见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小铭抬起头，他一直都在笑着。
陆见风或许永远都忘不掉江小铭那时候的笑容，那绝望的，信仰破灭的，崩溃的，无所眷恋的笑容。
“阿风，他们说我爸爸疯了，我才不信呢，他可是我的大英雄，他怎么可能疯呢，你说是吧。”
陆见风心口猛地传来一阵撕扯般的揪痛，他紧紧地将身前的江小铭抱住，用他颤抖的无力的声音反复地在江小铭耳边说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我会陪着你的……”
温馨馨站在二楼阳台，看着江小铭无助地被陆见风拥着的背影，泪流不止。
她的世界，也在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