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嶲秀的来信
七零年八月一日,是建军节,也是礼拜六。吃晚饭的时候,我在食堂看见了叡玉。她穿了一件短袖的白衬衣,深蓝色的长裤,脚穿一双青色带袢的园口布鞋。把她那本来就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更加艳丽,在深蓝色长裤和青色布鞋的陪衬下,使她显得朴实、清纯,而落落大方。她笑盈盈地看着我,似乎用眼睛在和我打招呼。我几乎不敢和她的眼神相接,心在轻轻的颤抖。只是默默的向她点点头,表示…。买饭的时候,她排在我的后边。打完饭我们一起端着饭盒,到我的办公室去吃。吃完饭,我给她到了一杯水。我也用饭盒到了一点开水,慢慢的喝。我们一直没说话,好像不用语言,也可以交流与沟通,协调我们的行动。
她也喝了点水,坐在那儿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叡玉,嗯…。你这几天累不累呀?”
“嘻嘻,子云。这累与不累有啥不同吗?”
她仍是看着我。眼睛又飞快的膘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一个信封,还有几分狡黠的看着我说。我心里感到奇怪,她是个胸无城府的姑娘呀,咋会还是这样的呢?我真有点不知所措,收起饭盒拿到卫生间去洗,决定先躲躲她。
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拿起了那封还没有折开的信,好像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
“子云,这是嶲秀姐给你写的信吧,她的字我一看就知道了。”
“可能是吧,快下班的时候,是我们办公室的牛工给我带回来的,我顺手放在哪儿,还没来得及看呢。”
“嘻嘻,子云。那——,我们打开来看看,我也好久没看见嶲秀姐了。”
她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这个叡玉也有点太不懂事了吧,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看另一个女生写给男生的信呢。可这事我又该咋个给她说呢?唉——,看就看吧。还好,我们几个都是好朋友。
“叡玉,那你就折开看看吧。”
她把信封折开,抽出信纸,又递给了我。
“子云,还是你看吧,是嶲秀姐写给你的呢!”
我摊开信纸,嶲秀那既娟秀,又有几分潇洒的字迹就展现在了我的眼前,信是这样写的:
子云:你好!
从靘云哪儿知道了你的通讯地址后,本来早就想给你写信。可是,一直在这儿的学生部学习,一晃就是半年,又没什么说的。再说,我的通讯地址也没有定,我怕你的回信我收不到,拖来拖去就等到现在了,真对不起。
我被分配到了重机厂的非标设备分厂,具体就是编写非标设备生产过程中的加工、制造工艺。你若写信,地址是:XX市重机厂非标设备分厂工艺科。
唉——,子云。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还如在梦中一样。既温馨,又浪漫。子云,你写的诗歌,你的音容笑貌,你对我的爱护…。足够我这一生回味与珍惜的了…。
子云,我和靘云、叡玉在一起的时候。多数话题是你,都是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情景。实际上,我看得出来,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的,她们两个都喜欢你。叡玉只要说起你,就滔滔不绝,给人的感觉好像你就是她的一样…。靘云在说起你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和眼神与平时都完全不一样…。
这种时候,我总在想,不知道我们今后到底谁能和你在一起,成为你的永远…。唉——,子云,如果我们生活在古时候有多好啊!那样,我们四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子云,不说啦,我不说啦。你还记得吗?你是答应今后要给我做一件事情的。这一点,我求你永远也不要忘记。我要用它来支撑我,支撑我的快乐,支撑我的生活,支撑我的…。
子云,你还答应过我,我们要永远保持联系的。嘻嘻,现在改一改吧,子云,改成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我们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这个承诺就失效了。那时,可能联系的方式也就不一样了。
子云,我从心灵的深处,用我的整个灵魂。祝福你,祝福你快乐,安康。
你的好友:嶲秀
一九七零年七月二十五日
叡玉和我一起看完了这封信,实际是看了两遍。我们都想起了那个可爱的嶲秀,那个我们永远也忘不了的嶲秀。
“哎呀,这个嶲秀,都说了些啥呀!”
叡玉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红。虽然脸红,却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意思。
“咋能给男生说那些呀,她喜欢的人,别人也一定…。哎,我说子云。你咋要让我看这样的信呢!”
我看着叡玉,从心里感到好笑。自己不懂事,要看女孩子给男生写的信,现在还怪起别人来了。
“叡玉,不是我强迫你看的呀,这不能怪我的。”
“哼哼,这还不能怪你吗?子云,那么我问你。这信是嶲秀姐写给谁的?”
“睿玉,当然是写给我的啰!”
“这不就对了吗,既然是写给你的,那你就不该让我看,这肯定是你自己错了。”
哈哈,她的蛮劲上来了。我还是让让吧,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
“嗯,我是有一点不当之处,应该坚决不让你看才对。可现在你已经看了呀,也从你的眼睛里挖不出来了。”
我这样一说,叡玉就笑了,既诚恳,又肯定的说。
“有办法,子云。从现在开始,你就忘了这封信上写的内容,就当嶲秀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好笑,这使我想起了‘掩耳盗铃’的故事。在这种时候,我哪敢笑啊,只有使劲的强忍着。幸好不是吃饭的时候,不然保不准会把吃在嘴里的饭喷出来。
“嘻嘻,叡玉。这就有点为难我了,你知道我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的啊!”
叡玉满脸通红,这次是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子云,你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叡玉,你老实告诉我,你能忘记嶲秀的这封信吗?”
“子云,我不能,我…,唉——。那个嶲秀…。”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实际上,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叡玉,我们都不能,对吧。唉——。也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就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也都办不到。我送你回宿舍吧,在路上我们在慢慢的想办法。”
我们离开了办公室,出厂一号门,还是缘川陕公路向北。
正是农历的六月底,没有一点月亮,只有朦胧的星光照耀着大地。在朦胧的星光下,我们默默的走着。我们转入田径小路的时候,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叡玉在我的左边走着,头稍稍偏向左侧,有时肩头还微微的抽动,好像她在悄悄的哭泣。我轻轻拉住她的手说。
“叡玉,你…。”
她甩开我的手,说话时还带着哭腔。
“子云,你…,不要理我!”
她真的哭了,哭得很伤心。我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哭。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高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快走两步,抢在她的前边,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肩,使劲的摇了摇。
“叡玉,你是咋啦,你不要哭呀,你这个快乐的小姑娘…。有啥事,快告诉我。”
“我没…,子云。我没哭呀,!嘻,嘻。”
我真的懵了,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笑。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笨,那种平时遇事能析能断的能力全都是假的。睿玉的声音低沉而幽怨,明明是再给我说话,却又低着个头。
“唉——,子云。有些话我一直没告诉你,有些事我也说不明白。其实,有些东西,也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
叡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开始了她幽幽的叙述。
唉——,子云,嶲秀姐信上说的一点也不假。但是她说的‘给人的感觉好像你就是她的一样…’这句话就不对了。她说,我们三个都喜欢你,这倒是实情。
只是,子云。我认为你最喜欢的是嶲秀姐,嶲秀姐也确实值得你喜欢,就连我们都喜欢她。她多才多艺,举手投脚都显出一种高贵和大方。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解的肯定会说你们是郎才女貌,不了解的也会说你们是金童玉女。唯一不太合适的是嶲秀姐比你大了两岁,这个一点也不会成为你们的障碍。而且嶲秀姐是很爱你的,我看见她在你的怀抱里哭就知道。她是一个高傲的姑娘,一般的男生,她连话都不愿多说。她们家的经济条件也很好,父母都是干部,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在她们家里她是心肝、宝贝。
再说靘云吧,子云。她是我们校女生中最漂亮的,也是我们校难得的淑女,你们两个的脸型又长得很相似,就是他们说的有夫妻相那种。靘云清纯贤淑,谈吐优雅文静。我不是故意抬高别人,只是说的一个事实。假如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了解的肯定会说你们是君子淑女,不了解的也会说你们是才子佳人。子云,这些是谁都否认不了的。靘云虽然很内秀,还是隐藏不住对你的爱意。她们家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你就是不能和嶲秀姐,靘云肯定是你不错的选择。我们几个是难得的朋友,我一直在等待着为你们祝福。
唉——,子云。我的命真苦,一直都很苦。说着说着,叡玉的眼泪又像珍珠般的掉了出来。我想叡玉平时看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既大胆泼辣,又敢作敢为。现在看来,在这个姑娘的心底,还隐藏着难以向人表露的痛苦。我看他哭得伤心,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我扶着她,在一片甘蔗林的地埂上坐下。
“叡玉,你是个快乐的姑娘,有难受的事就说出来吧,不要只是自己窝在心里。我们都是朋友,朋友应共同承担不快,分担忧愁,你说对吗?”
叡玉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我,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是一种忧伤、凄苦的笑容。
“嗯,子云。我感谢你,不管怎样,我都感谢你。只是,有些事不知咋个对人讲。唉——,子云,这些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我让它藏在心里,让自己的心灵慢慢的流淌着鲜血。我担心别人知道了,会更加看不起我,甚至就连你们这几个我唯一的朋友,也会离我而去。那样,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我自己了。”
这个看来无忧无虑的姑娘,原来还有这样多的苦衷。今天能说到这儿,肯定是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我应该为她分担,我必须为她分担才对。
“叡玉,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讲出来。天大的事,我都为你分担,你应该相信我。”
叡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忧伤的苦涩的笑容。我用手巾替她擦去了泪水,蹲在她的身前,用我的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等待她给我讲述她自己的不幸。
唉——,子云。你们看我平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那是我硬装出来的,我经常在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我很无助,确实很无助。子云,我不相信所有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我不怕死,不怕一切别人害怕的东西。我生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如一颗小草,它们还有阳光雨露的滋润。可我没有,什么也没有。说着,她的眼泪不断掉在我的手背上。我的心像在被小刀慢慢的割裂,血在不停的流淌。我静静的看着叡玉,听着她的讲述。
子云,你也知道,我出生在山城一个工人的家庭,兄弟姐妹七人。我是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老的是父母和婆婆,一家十口。也不知道是我自己不乖呢,还是家里的小孩太多。在这个家庭里,我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听说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把我送过一次人,也不知啥原因没送出去。
在我六岁的时候,这时我已能记事了,这次要把我送人,我已经知道。送的一家也是工厂的工人,夫妇俩没有小孩,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有送出去,我也就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也就是像在家里养的小鸡小狗一样,没有人痛我,更不用说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