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印刷厂
东北的冬天总是很晚才结束,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我很少出去玩。
这期间,头顶上方的眼睛依旧会出现,一早一晚从未间断,就像头顶上有个监控摄像头,平视的高度能达到成人胸口,视线下移时还能看到自己后脑和双肩。
一开始还没什么,可时间一久,从头顶收录进脑海的画面便开始有了点变化。
当时还以为头顶的眼睛出了点问题,我竟看到双肩和头顶上方的空气有明显的扭曲。
尤其是左肩上方的空气,就跟看夏天里被炙烤的柏油路面似的带了点水纹,隐约有些反光。
老人们常说,人身有三把火,头顶一把,两肩各一把,这是人自带的阳火,有它们在,鬼神难侵。
我虽然看不到这三把火,但从这三处上方的扭曲空气可以看出,那里确实有着什么炙热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一阵,学校开学,家里托了关系让我进入机车小学一年级就读。
机车小学不大,设施落后,操场是土铺的,红砖砌的教学楼很是古旧。
操场东侧没有围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平房,那里是学校开的印刷厂,隔着乌突突的玻璃能看到大型印刷机的影子,平时也难见工人进出,但机器一直都是开着的。
不知道怎么,那时的我对印刷厂里传来的噪音特别敏感,不论是呆在操场还是教室里,都能听到那种嗡嗡的轰鸣声。
因为这个,我听课时总是注意力不集中,脑子被扰得晕晕乎乎,可奇怪的是,同班的同学却学的很好,根本不受影响。
刚开学那阵,老师们要在放学后开教研会,我总是被单独留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等我妈开完会一起离校。
办公室在三楼的最东面,楼底下就紧挨着印刷厂,每次我独自呆在办公室里,那印刷厂的噪音就会提高不少分贝,扰得没办法写作业,连带着还要被我**评偷懒。
我解释了几回反倒激发了我妈身为教师的职业习惯,一顿喋喋不休的教育是少不了的,我有些委屈,便扒着窗子观察楼下,想从印刷厂那儿发现点什么。
还别说,观察了几次后,我发现印刷厂里面好像从来都不点灯,而且每次快天黑的时候,打更的老校工便都会那儿去锁门,可那之后,机器的噪音却没有停!
这很奇怪,而且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白天课间,我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看印刷厂里面的样子,隐约能见到大型机械在昏暗的印刷厂内一刻不停的运转着,靠近的时候,里面的噪音却并没有平时听到的那么明显。
可一旦离开,头就隐隐的疼那么一下,而且心里很乱,机械的噪音也清晰起来。
当时,校园里就像是有固定的磁场,站在特定的区域,我都会感受到从印刷厂里传来的强烈干扰,心神不宁特别烦躁。
但也有两处是正常的,一个是校门外,放学回家就没事了。
另一个就是国旗下的一大片区域,只要我站在那里,耳朵里的噪音就会消失,整个人也倍感轻松。
可因为这点,我和同学们关系不太好。
我总是呆在国旗下找清净,不合群,弄得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是从那时起,我慢慢的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异类。
或许是因为被黄仙开过肩窍,思维方式和寻常的小学生有些不同,在我感觉到同学们隐隐的排挤后,并未有多少难过的心情,而是将注意力更加集中的放在印刷厂上面。
时间不长,我眼中的印刷厂也有些转变。
机车小学操场也就能摆下一个足球场多一点,课间活动的区域有限,出来玩闹的学生总会提早跑出来抢占位置,但印刷厂附近的一大片区域却少有人在那里活动。
即便有人,他们脸上的笑容也会少很多,就好像那里有种冷清的气场,谁到了那里都兴奋不起来。
事实上,印刷厂确实比别的地方要冷一些,哪怕是正午阳光充足的时候,附近的区域也冷飕飕的,每当我独自走近那里,心里就会微微发慌,回头去看操场的其他人时,还会有种身处两个世界的感觉。
随着我的关注和探索,冥冥之中像是某种东西被我引动,没过多久,印刷厂竟然找上门来!
那天是一节上午的体育课,天色昏沉,太阳就像是泄了劲儿,蒙了一层灰,连带着整片操场都失了颜色。
我站在队列里穿的很厚,可身子却没来由的发起寒来,从肩膀到身下微微发抖,额角两侧的太阳穴还一直鼓鼓的,能明显感觉到头重脚轻,像是感冒发烧时的症状。
耳边,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同学们欢呼着四散跑开,我刚要迈步,突然发现一直困扰我的噪音消失了,周围竟然安静的不真实!
我几乎本能的一眼扫去,便见那扇原本包着白铁皮,且一直关着的印刷厂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伴随着细微的吱呀声缓缓的展开了些,让我看到了里面昏暗暗的空间。
那里面似是有些浑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卷动着。
我登时就紧张起来,目光停驻了一阵,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刚想走开,我脑袋的脑袋突然一歪,发现头顶上似是有根皮筋绑着,竟朝着印刷厂的方向拉去!
那力量很急,拽的我心脏突突,忙转身往国旗底下跑。
当时的感觉真是太吓人了,我跑开的同时,头顶绑着的皮筋竟转移到我的身后,就像是后背上贴着一张粘性极大的胶布,每跑一步都像是在后面撕裂什么,就跟扒皮似的。
迎面的风呼呼而过,我的两条腿就跟跑丢了似的没有感觉,等到了国旗下,一屁股便坐在国旗台上,死死抱住护栏。
可是,一直以来都能为我提供庇护的国旗似乎失去了作用,头皮就像的刚烧开水的表面,咕咕的冒出细密的麻点打开了毛孔,嗤嗤冒风。
紧跟着,我头顶上面就像缓缓豁开了个窍,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往上顶出来。
我头顶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早醒和晚上睡觉之外打开头顶的眼睛,似是一下子把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抽出去,连国旗台的护栏都抱不住,手脚软软的一摊,整个人就像是一滩泥般松散在那儿。
我呆傻的坐在那里,头顶的眼睛收录了非常宽广的视角,使得我在所能看到的边缘角落里,发现那扇印刷厂白色的铁皮门缓缓关上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蹦的生疼,就像跳到了嗓子眼,印刷厂的噪音缓缓从耳边钻了进来,我嘴巴一咧,眼泪夹杂着恐惧和委屈掉下来了。
哭声渐起,我无助的呆在那儿,揉着泪花害怕急了,可头顶的眼睛就是不落下来,始终看着印刷厂那排阴冷的平房。
我哭了好半天,快到下课时才见到有人朝我跑过来,来人竟是那个每天给印刷厂锁门,穿着一身军大衣的老校工。
我认识他,每天我妈带我离校路过收发室时,都让我跟他打招呼。
老校工一过来就给我擦眼泪,“孩子咋啦,哭啥啊,跟爷爷说是咋了啊?”
“吴爷爷,呜……印、印刷厂……”
看到他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我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扎在吴爷爷怀里拼命的哭。
“印刷厂!”
吴爷爷的声音带了明显的惊色,手上的动作一僵,忙抱起我往教学楼方向走。
等到了一楼收发室,我被放在木板床上,围着吴爷爷身上的军大衣身子暖和了些,头顶的眼睛才缓缓落了下去,心里安稳了不少。
我抽着鼻子看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竹条箱,掏了两个皱巴巴的苹果,在手上擦了擦拿给我,“小伟,跟吴爷爷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接过苹果,我看到吴爷爷说话时下巴上几根弯曲的白须抖了抖,污浊的眼睛里隐藏了什么东西,犹豫了下,便说了之前的经过。
随后,吴爷爷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下弯着嘴角,脸上的肉也向下堆积着,他沉吟了一阵严肃的告诉我,以后体育课要是不愿意在操场上呆着,可以到收发室来找他,还有,印刷厂那里永远都不要靠近。
他反复强调了多次,又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漆黑黑的盆子,找了些黄纸和一把黄色的香放进盆子里,忙乎了一阵也就到了下课时间。
在收发室里吃了苹果,外面楼梯上已经有很多跑上跑下的学生了,吴爷爷安慰了几句,我才平复下来回了教室。
同一天晚上,我妈领着我离校,途径操场时,我本来还有些胆小的缩在她身边,可看到印刷厂内竟然点了灯时,便探出脑袋好奇的张望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印刷厂亮灯,像是每个房间都点着二百瓦的大灯泡,把里面的大型机械都照个通亮。
当时,印刷厂的大门也敞开着,穿着军大衣的吴爷爷就站在那里,脚下一片火光,好像在烧着什么东西。
“妈,你看吴爷爷在烧什么呢?”
我妈抬眼张望了一下便拽着我走开了,说小孩子乱看什么,赶紧回家!
她虽然这么说,可眼睛却不时往那里瞄了瞄……
出了校门,我按捺不住好奇又回了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厂房心安了不少,觉得那印刷厂也没那么可怕了。
可就在我收回目光的瞬间,印刷厂的灯,灭了。
紧跟着,整个操场东侧就像铺了一层黑色的毯子,再也见不到吴爷爷的身影,被黑暗笼罩的学校内,连街边的路灯都照不进里面,一副生人勿进的景象。
我的身子被我妈一拽,就见她加快脚步的拉着我,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变化,边走还边嘟囔:“这吴老头也真是,烧纸就不能换个地方么,偏偏在学校里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