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桃花露 （上）
大吉歪着脑袋走到一脸怒气的王先生跟前站住，笑……
“你还笑？”王先生胡子直翘，“听说这些天你根本没去学校，你都干什么去了？”
大吉笑嘻嘻的回答：“先生，您这不是明知顾问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俺用一麻袋的钱上大学，去换取一麻袋的书，等毕业了，用那些书换钱，却买不起一个麻袋’！您说，还有必要天天去吗？再说了，现在都国破家亡了，谁还有心思去学那些所谓能安邦定国的大学问，成为国之栋梁啊！国将不国，梁有何用？”
王先生抬抬手又放下，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说：“进去，把我留给你的课业完成！否则当心你的屁股！”
大吉一乐：“王老爷子，您改脾气了？不打手了？”
王先生一瞪眼……
大吉连蹦带跑的窜进了讲堂……
看着大吉挺拔潇洒的背影，王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对这位仪表超凡，天资聪慧，洒脱顽皮的得意门生真是又爱又恨又喜欢又无奈！
——大吉自七岁被其开蒙，随其识字读书，师生二人朝夕相处，三年有余，甚是情深；后大吉虽进入政府创办的新式学堂学习，但时不时就会回来看望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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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岛城法租界的各条大街突然就多了很多日本人。
他们腰胯武士刀，步伐匆匆，瞪大眼睛，认真审视着过往的路人，尤其对乞丐兴趣最浓，见到，就过去打量盘问……
租界内的巡捕对这些肆意妄为的日本浪人是敢怒而不言。
岛城都沦陷了，租界只不过是人家含在嘴里的糖块而已，想含着就含着，想咀嚼就咀嚼，你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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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实菜馆这几天突然就火了起来。
王老实菜馆从开张到现在也没这么火暴过，厅堂里挤满了客人，还有很多人站在外面伸长脖子往里看……
三个新添的伙计，忙忙活活的端茶，送酒……
王老实憨厚的脸上淌着大汗，看着老婆一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手忙着接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就像又娶了一个小老婆，美！滋！乐！
门外，没有占到位子的食客，都盯着墙上贴着的大红纸上的苍劲正楷——“本店即日起极品竹叶青、女儿红、汾酒，泸州老窖、剑南春，茅台，以及各式洋酒，一律免费赠送，仅收菜资；另，君若能品出小店所珍藏一款名酒之名，酒菜赠送，以示敬意！十日为限，过期不候”，不住的叹气惋惜自己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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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端坐在竹椅上，端着兰花细瓷茶碗，看着大吉，笑道：“赵大吉，就把你的锦绣诗篇颂出来让老夫欣赏欣赏吧！怎么，还需要给你鼓鼓掌么？”
“弄完了以后，再鼓掌也不迟嘛！”大吉看看王先生，剑眉一挑，“先生，明心、励志、看途之词，对吧？”
王先生点点头……
大吉略一沉思，朗朗道：“草草市井人，周身混沌色，三分酒醉七分醒，酣梦缭绕批天阔；貂蝉香薰罗，嫦娥梦奔月，龙泉三尺吞于胸，赤兔千里卧履中；上天戏神仙，入海俘蛟龙，混混沌沌一场梦，一泻千里天下平……”
吱——
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屋外传来。
大吉起身就往外跑……
王先生正眯着眼睛回味大吉的词境，一下被惊醒，站起来，对着大吉的背影高呼：“词名！词名？”
“小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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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跑出书院，跟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小伙子钻进了门口的马车……
大吉坐好，看着小伙子挺机灵的一双眼睛，问道：“是他么？”
小伙子皱皱眉头说：“他……他是有六根手指头，喝了一口就说出了‘桃花露’的酒名，可是他并不是乞丐装束，穿得还挺阔绰。小的们不敢乱自揣度，就来请您了！”
大吉点点头，一笑：“你做的非常好！他多大年纪？”
小伙子道：“四十开外，五十不到。”
大吉眼珠转了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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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实菜馆。
虽然已是午后，但还是满满的一屋子客人，门口还有一大群人等着进入。
谁都想占这天底下第一号的大便宜。
——茅台，剑南春，泸州老窖，是什么酒？
一等一的好酒！
花俩钱弄几个小菜，把酒喝够本，只赚不赔；再说，万一一不留神把那什么珍酿猜对了，岂不是白吃白喝？
……
马车在菜馆门口停住。
大吉下了车，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店门。
他放目一看，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围坐着四个人，三个衣着一般，长相粗俗的汉子大碗大碗的喝着酒，恨不得把一辈子的酒一次喝进去；剩下的那个人却极其抢眼……
那人对窗而坐的人，很斯文的端着酒杯小口浅酌……
那人身上的米黄色法式西装笔挺，脚上的意大利皮鞋铮亮，很有派头，也很洒脱……
仔细一看，那人四十七八岁年纪，梳着大背头，面白无须，剑眉朗目，鼻直口阔，俊朗爽目之外，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一股浓浓的沧桑在眉宇间流淌……
当大吉看到那人的一只右手低垂着，并有意的用衣袖遮掩住的瞬间，不禁一笑，然后就大步走了过去……
来到那人饭桌旁，大吉拍了拍桌子……
三个海喝猛灌的大汉抬起头，用通红发直的眼睛瞄着着他，怒问：“干……干嘛？”
大吉掏出三块银元往桌子上一拍，摆了摆手……
三个人看看银元，吃了一惊，随即就像见到财神爷一样眉开眼笑的向大吉连连鞠躬，然后争先恐后的各自抄起一块，就急急的跑了出去……
大吉在那人对面坐下，一招手，王老实赶紧过来，看看他，一愣，嘿嘿一笑：“你……你一个学生，也来品酒么？”
大吉点了点头。
老实道：“你要是饿了，我叫人给你炒菜，做饭，酒？我看就算了吧！”
大吉把眼一瞪：“老板，你丫怎么看不起人呢！谁规定学生就不能喝酒了？啊？是你么？”
老实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
大吉道：“这不就得了，没准学生还是个酒仙呢！去，把你那珍藏的佳酿，拿过来，学生品品，品出来，可放开量点你的好菜啊！”
老实疑惑的看看大吉，摇摇头转身离去……
一个小伙计赶紧过来收拾桌子上的杯盘……
大吉看看那人的菜，就俩：一个水煮花生，一个毛豆。
那人喝一杯酒，吃一粒花生；喝一杯酒，再剥一个毛豆；津津有味，其乐融融。
大吉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酒客，不为菜肴，只为美酒……
酒，端了上来，只有一杯。
老实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看着大吉不说话……
大吉看看老实不屑的神色，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闻了闻，浅呷一口，咋咋嘴，道：“是……”
“这位学生，你轻点声！咱这店里品的就这一种酒，你万一说对了，让别人听见就坏了！小店可赔不起。”王老实看看大吉对面若无其事缓缓喝酒的那人，“这位爷是今儿第一个品出来的！我就是让他悄悄写在纸上告知的！”
大吉一笑，淡然说：“此酒入口绵软，回味芬芳，连绵不绝，可谓酒中极品；闻一下，浓郁醇厚，丝丝冰凉，令人神爽；入喉甘甜细腻，纯净刚果；哼哼，若不是采得三月一种花上的露珠，加以上品高粱酿制，再窖藏九九八十一天，后加以冬日雪水凝装，绝对不会有如此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