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螣蛇遗骨，不灭神性（七）
恍如一场梦境。
左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方寸小岛，雾瘴迷蒙，景物依旧。
“是……梦吗？”
这场梦太过真实，体魄渡劫，违逆天道。诸天诅咒，神魔共弃，沉睡的太荒神体爆发炽热浩瀚神力，突破大道桎梏，恨天而魔，最后遭到天刑灭世雷劫罚。成就道魔的刹那，在心海镜湖左夜茫然醒来，头顶万千星辰流转，时而有流星转瞬即逝，脚下蔚蓝镜湖乘车见底。左夜四顾茫然无措时，一阵清风自远方吹来。
左夜长发飞扬，再回首已是少年人。有些愣神地翻动手掌，这具身体让他陌生，却又莫名心惊。惶然间左夜低头借着镜湖看清自己容貌。
平滑如镜的心湖生起波澜，左夜目光惊诧盯着湖中倒影，里面的人影同样盯着他，心湖气氛渐冷。
“汝就是吾”惨白骷髅闪烁猩红目光，黑发飞扬的荒魔道出了左夜心中疑惑，声音沧桑诡异，如是内心写照。
“太荒神体，诸天禁忌。百般机缘，九死磨难堪堪突破一重禁锢，只因逆道难恕，不被天道所容，遭来灭世天刑以为抹灭，我倒是好大的面子。”
心头的自语呢喃，念念之处，终成心中回响。
“修道本就逆天行事，不违逆天道，得哪里的道，成哪里的仙。我不过是想看看路的尽头是否有仙，非杀孽苍生，非逆乱天下，受生死之难，非道心不坚，只因天妒。那好，既然天地不仁，我当逆了这天，乱了这道。”左夜心湖波澜又起，心绪翻涌间，怒浪惊天，万象星辰崩毁破灭。黑发凌然，额前碎发遮住眼瞳沸腾金焰。
“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当汝入心死寂灭之境，就有吾出来乱了这天道，逆了这诸天。”
湖面之下，荒魔气势斩天，黑发恣意狂扬，湖中倒影同样是气势飙升的星眸左夜。
似幻如梦镜湖月，湖心湖影两不知。
“是……梦吗？”
此时的风火林山界落针可闻，以为末劫降临，身死魂灭的诸多修士睁开双眼。迷蒙中以为世上真有幽冥轮回，不由感慨修仙蹉跎，英年早逝。只是这种感慨在一炷香后转而化为最激烈的哭骂，或惊叹欢呼，或激动兴奋，或怅然若失，或喜极而泣。大起大落，茫然无措。也不知是所有人做了场最真实的梦，如今醒来；还是他们已经死了，这不过是最后他们最后的执念，浮华一梦。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真虚之道随心动而动，何为真？何为虚？心定为真，即使是虚亦当为真，心定为虚，即便是真亦当为虚，虚真能在心之一念来去反转。只是能操控世间真虚变化者，万古诸天，寥寥。
在左夜受天妒之劫昏厥离魂时，魂魄入得冥冥意念间，受心魔拷问，这一切本应是「虚」。但荒魔出世，挣脱命运洪流枷锁，以自身真虚意志影响整片小世界，将「虚」化「实」，引动天刑灭世劫罚，轰动诸天，毁灭一界。
荒魔退散后，本该崩毁的小世界受荒魔的真虚意志影响只是渡过一场虚惊。但天刑灭世雷劫罚是否真的降临过，风火林山界是否真的毁灭过，诸天万界是否真有末世之劫，真虚幻灭中，如梦初醒，真假难辨。
左夜手搭着眼睛，仰头发怔。化身荒魔之后，他见证一切的发生却无法出手阻止。天刑灭世雷劫罚「雷城」降临之后，左夜魂魄纳入诸天帝相，免于被雷劫摧毁命魂灵魄。
“不想被天灭，只好逆了天。”
从荒魔出世的那刻，左夜就注定没了选择。
一片花瓣飘零而落，正巧落在指间。左夜从怔忡中醒来，入眼却是满天云雪，落英缤纷。盘膝而起，左夜转身看向背后。如今说它枯木已经不合适了，老皮剥落，抽出新芽，枝杈树干上开满一簇簇粉白色的冰晶碎玉状细小花瓣，飘飘洒洒，纷扬如雪。
模糊记得在天刑「雷城」开始之后，枯木曾发出混沌清光拘束荒魔。或许就是在那时，荒魔意志刺激唤醒了枯木意志，使它能够枯木逢春，再活出一世。
左夜不知其中道理，只是潜意识中得到了这种结论。「诸天帝相」与「荒魔」相继出世，对他的肉身体魄及魂魄元神都大有裨益，特别是刺激了「大诸天神开鸿蒙瞳」开启悟性神妙「道神」。
修仙界中对修者悟性划分以星数为准，一星为驽钝，九星为妖孽，另有十星是为圆满。而在这星数划分外，还有一重更为超然的悟性境界，即为「道神」。
不过和神妙「灵神」相若，真正掌驭「道神」必须要将魂魄元神与识海强大到足以承载容纳道神力量的地步。至少现在的左夜还做不到那般。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鸿蒙瞳，先天识海，诸天帝相，神体荒魔，拥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机缘想来并非偶然，是宿世，还是命定？”左夜依然清醒，他知道想弄清一切，就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他之道心弥坚，至少经过虚幻般的天刑雷罚之后，加以逆乱之道重塑的道心犹如大道神金，只消岁月不断打磨雕琢，沉积淬炼，待道心浑成之日便是他横扫诸天万界，挑翻九天十地之时。
拍了拍重生的枯木，左夜笑道：“这一世得之不易，你是先天神物，天道法则同样排斥于你。相识一场，取了你的朱果，便留下九枚太古秘文权当回报吧。”说话间，左夜识念挥洒，指尖以精气神牵动天地道纹在树根处自上而下写下九道晦涩繁杂符箓。
「太古」是大荒的延续，亦是神话时代的彻底终结。太古秘文是神话时代混沌大能创出的类似于天道纹痕的‘文字’。这种文字只流传于大荒之前，且在当时这种秘文只掌握在那些混沌大能手中。它被认为是脱胎于天道本源的力量形态，本身能够引动天地大道产生共鸣，具备神通力量，如同符箓阵纹。其实符道，阵道都是临摹自天地道纹，观天地，悟道纹，施术法，不外如是。只是太古秘文更为凝练，而且更接近道法本源。
每一枚太古秘文都带有神秘力量，可沟通天地，神妙无穷。如今的太古秘文都是修者从古老遗迹中流传出来的，因其晦涩繁复，太过耗费心力，与其他修炼之道相比实在得不偿失。所以现今修真界只有先天能与太古秘文产生共鸣或是魂力雄浑强大者才回去参悟修炼。而这也是修仙三道中神魂道的起源。
许是先天识海的缘故，左夜能与太古秘文发生共鸣。但能共鸣只是代表你有通习秘文的资格，每一枚秘文都代表一种道则演变，比之参悟天地万道还要晦涩繁奥。至少参悟天地，你观山悟山，观雨悟雨，但扔给你一枚秘文，你知道它是什么啊，还要倾注心神去揣摩道韵。所以十个能修习太古秘文的修者，多半会有八个在中途放弃，转修他道，或是直接心血耗尽死去。
左夜还算幸运，至少他也把修炼秘文当做一种砥砺。在先天识海未觉醒前，他便是以体悟秘文道韵的法子水磨石般刺激识海。
他给枯木留下的九枚秘文蕴含「根深蒂固」、「万气朝源」、「生机不败」三种道意，凭借他如今心力修为，留下这九枚秘文已经是极限，几乎脱力跌坐在地。得到加持的枯木，体态不由再度挺拔了几分，树冠摇动如云海幻灭，花瓣飘零纷扬似雪。伴着落雪花瓣飘零而下的还有三朵冰晶小花，似万年冰雪精雕细琢而成。
‘啪’就听一声脆响，从枯木主干上齐整断掉一截树杈，四尺长短，婴儿手臂粗细，树杈老皮玄黑，断口树轮交错，神秘如道。
“给我的馈赠吗？”左夜掌中托着三朵小花，把玩着树杈。他能感受到这截断木中承载着枯木的多年道悟。枯木有灵，晃动的树影算是回应。飘扬的花瓣环绕在左夜周身，一股虚空之力在树根之下奔涌而出。
感受到虚空虫洞中传来的荒古气息，左夜初成的太荒神体分明有了感应。“虫洞通往何处？”枯木无法回答，倒是回卷的花瓣流将左夜托入虫洞之中。
这根无名枯木算得上混沌奇物，在混沌所生，成于天地前，渡过无数纪元，孕育万灵之根。虽没有点化灵智，化身为妖，但诸天万界的前身便是在那些混沌大能的统御下延续亿万岁月。直到万古之后，万族分崩离析，神话时代的神魔妖仙历经纪元破灭，或身死道消，真灵湮灭于命运洪流下，或遁走异界，隐没于无限宙宇之中。
诸天万界这片道土被混沌大能所遗弃，这也成为诸天一大谜团。
左夜现在没有心思去考虑什么谜团，他被花雨护佑坠入虫洞中，谁知虫洞并非终点，而是将他传送到一处荒陆。这片荒陆飘荡在宇宙深处，万丈之外虚空乱流和无极罡风将其封锁的滴水不漏。若非被直接传送到这里，就算他真有横渡虚空的本事也很难发现。
混沌汹涌，洪荒苍茫，左夜似梦回神话大荒，体内荒芜气海沉寂的荒力再次躁动起来，无奈左夜只能苦苦压制，谁料这种躁动愈发强烈。四肢百骸震动颤鸣，血脉沸腾发出轰雷巨响，似神链拉扯。
雾浪奔腾，涛生云灭间，混沌深处显露出一角真身。
百丈骷髅巨身，横亘混沌云海，白玉根骨，黄金骨髓，周身气焰炽烈如不灭神炎，云雾缭绕为其所主，神威如狱，不受天地道则所制，气息如海，犹胜洪荒异种凶兽。它诞生于混沌，是云雾大道的主宰，是纵横神话时代的绝世神兽，兽族霸主，它就是……
“螣蛇！”
左夜手捂这喷涌荒力的荒眼之瞳，表情痛楚至极，盯着那巍峨如山的螣蛇遗骨，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