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落叶苍龙
空念老和尚脸上神情微微变幻，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开口道：“多谢孙施主能将此事的背景不厌其烦、如实相告。老僧为这‘希壤宿梦’之谜，耗了近乎一生的心血，却万万不曾想到，其牵连之广大、意义之深重，竟还远出老僧预料之外！但正因如此，老僧心头便有一个疑问，还需请教。”
孙川笑道：“大师不必如此客气，但问无妨。”
空念老和尚道：“此事即如此重大，诸位又是这等身份，依照老僧的过往的人生经验，倒是诸位的两个前任，朱德良与窦明泉二人的态度，更像是切合诸位身份的选择。诸位此番前来，能对顾小施主和老僧二人开诚布公，老僧自是心中感念。但若说如此行事，单单是因为诸位通情达理、不愿以势压人的缘故？或许是老僧年老多疑，不敢尽信呐！”
孙川点点头，抬眼向陆明轩看去。陆明轩一笑，开口道：“众人谋事，彼此隔心，乃是败事之基。大师肯这么直白地问出口，是看到了我们的诚意，希望能信得过我们。那就由我来回答大师的疑问吧，毕竟事情发展到今夜这个局面，大多数抉择该由我来负责。”
“方才小孙说到去年平安夜的那个秘密实验获得成功。说老实话，实验之前满脑子全都是数据，没去想太多实验之外的事情。可当实验真正顺利成功，我开始害怕了，事情明明白白就摆在那里，不由得人不怕呀！”
“尽管最后参与实验的二十七人，都是从跟随我多年的研究团队中慎重筛选出的可靠人选。但只要是由人构成的组织，就必定会有疏漏，再好的保密措施，也仅能保证短时间内不泄密。而那样的实验结果一旦为外界所知，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会很自然地选择先下手为强。”
“我这把子年纪，再加上那点微薄的名声，不管是谁想朝我下手，顶多就是限制自由。想要我合作还得客客气气的，我不合作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可问题是，还有曼曼在。万一有人丧心病狂，用曼曼的安全来威胁我。我恐怕只能束手无策，被人牵着鼻子走。而面对如此重大的科技利益，想必愿意选择丧心病狂的，不会只是个别人或个别势力！”
“最为安全的方式，当然是在实验结果泄露前回到国内。于是我向国内暗示，对这枚‘箫箍’的研究进展甚微，我有回国进行合并研究的打算。好在由于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对它的研究确实进展不大。所以凡是了解‘箫箍’和‘洞箫’本为一体的各方势力，其实都乐于看到合并研究的进行。不但国内马上发来了就任科考活动总指挥的邀请，其余各方也都很默契的故作视而不见。我们这才得以顺利回国，等到有的势力察觉到某些蛛丝马迹，开始将目光转向那次秘密实验时，我们已经在前进基地就任了。”
“回到国内，人身安全暂时有了保障。但国内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保险箱，随着整个局势的变化，压力会透过某些特殊渠道传导进来。咱们五千年的文明史，固然不缺热血忠肝、一心报国的真英雄，可拿着家国的利益随时准备兜售的肉食者也从来都不少！实际上我们之所以选择在今夜与两位紧急接触、把一切都摊开来，谋求双方尽快合作。是因为眼下的局面，其实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程度……。”
陆明轩话刚说到这儿，从胡老爹帐篷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稀稀落落的鼓掌声。随着鼓掌声停歇，帐篷拉链打开，五名身穿暗灰色登山装的亚洲男子，成楔形站位押着胡老爹走了出来。
走在楔形顶端的男子身形健硕，与胡老爹一前一后紧紧贴在一起。只见他左臂斜跨，勒住胡老爹的脖子，右手握着把美制M9半自动手枪，枪口虚抵在胡老爹额头右侧的太阳穴上。
而他身后成楔形站位的其他四名男子，皆在身体右侧斜跨着一支带瞄准镜的美制M21半自动狙击步枪，枪口遥遥指向篝火旁的众人。
那领头的健硕男子开口之际语调略显生硬：“陆老先生，了不起！我们，自认，专业的。能告诉我，您怎么察觉到，问题，的吗？”
陆曼曼见状，伸手捂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下意识地瞪大眼睛向身旁众人瞧去。却见除了顾寻与自己一样显得很是吃惊之外，其余几人似乎都显得很泰然。空念老和尚同爷爷陆明轩甚至彼此对视一笑，仿佛对眼前的突发情况毫不在意。连被押在枪口之下的胡老爹，脸上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孙川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反问对方道：“你们自认为是专业的？专业干甚么？噢，大概是专业绑票的！那作为专业人士，我们几个人的背景和此地的环境，你们搞清楚了么？是真搞清楚了还是你们自以为搞清楚了？要不，还是我给你们看点有意思的东西罢……。”
眼见着孙川愈走愈近，楔形站位最靠后的两名男子立刻将枪口对准孙川。那领头的健硕男子皱眉道：“孙川教授，我知道，您是顶，聪明人。可现在，不是耍，聪明的时候！诸位都是，了不起，人才，我不希望，对任何一位，造成损伤。但如果，有人，自以为是，我们下手，不会留情！”
孙川闻言立刻高举双手，缓缓后退着说道:“ok，ok，别误会！我只是以为你们对局势了解得还不够全面，想给您们看点好东西。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千万别紧张，我就是个四眼书生，甭说身上没武器，就是有，估计在你们眼里也跟拿个烧火棍差不多，对吧？”
这五名持枪的亚洲男子相互配合极为默契，孙川起身一进一退之间，领头的健硕男子口中对答，手上依然稳稳挟持住胡老爹；靠后的两名男子枪指孙川，提防意外；中间的两名男子则一直在紧盯着篝火旁的诸人，可以说眼下的场面尽在这五名持枪男子的掌控之中。
但身在篝火旁的几人却瞧得清楚，就在孙川起身，走过陆明轩身前的瞬间，陆明轩右手向下轻轻一探，已将那个装着神秘箫箍的淡蓝色小盒子上的小巧旋柄，再次扭转了九十度。
空念老和尚白眉轻颤，坐在大石上的干瘦身躯微微一挺，随时准备出手救人。其余陆明轩、周远山、顾寻等人脸上神色不动，心里却都稳稳当当地准备等着看热闹。就连对厮杀打斗这类事情毫无经验的陆曼曼，想起早先空念大师那撼天动地般的非人手段，也觉着就凭眼前这五个登山装男子、五把枪，哪怕他们再是专业的，也肯定不够看。
那领头的健硕男子待孙川举着双手退回篝火旁，才冷笑道：“孙川教授，您很有趣，还有闲心，让我们，千万别紧张？难道现在，局面，该紧张的，是我们吗？”
孙川举着双手耸了耸肩，周远山在旁左手摸着秃脑门笑道：“其实你们还真应该紧张。”此时他右手里还拿着早先从陆明轩手中接过的那台手持设备，他把手中的设备递还给孙川，接着道：“刚才孙川一瞧屏幕就乐了，我也一直想乐，你们挟持谁不好，偏偏要去挟持胡老爹？难怪孙川说你们没搞清楚状况，这不就等于是拍着老虎的屁股跟老虎说：‘不许动啊！我可已经逮住你了！’你们实在是太搞笑了。”
孙川放下举着的双手，接过周远山递来的设备，对胡老爹道：“我说胡老爷子，您老都这把子年纪了，别玩儿了成不成？这么整好玩儿吗？”
胡老爹略显委屈地辩解道：“俺可没玩儿，人家费了这么大功夫，好不容易才摸到帐篷里。俺总不能在帐篷里直接全都打晕过去，让人家连面儿都不露一个。那多没礼貌呀！人家也是有组织、有领导的，这么不明不白的晕了，回去也没法交代，对吧？”
周、孙、胡三人面对枪口，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闲扯淡，那领头的健硕男子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但常年行走在血火之间的淬炼，让他依然能稳住心神应付局面。当下冷哼道：“我们了解，胡随远先生，贵国的，内家功夫，高手。可那怎样？我本人，跆拳道黑带六段、合气道八段；我们五人，最弱的，那个，也是三届，自由搏击冠军。”
“而且，我们有枪。贵国俗语：功夫再高，一枪撂倒！不是么？如果你们，反抗，我们杀人，不会手软！我是认真的，请理解！”
陆明轩此时抬头望了望将近中天的圆月，随口道：“行了老胡，待会儿还要忙正事儿呢。”
胡老爹闻言嘿嘿一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四下里火光映照不到的黑暗处，便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诡异“沙沙”声。紧接着众人便看到，四周的火光照射边缘处，一层暗绿色的东西，如同潮水般急速漫涌了过来。
那领头的健硕男子反应极快、下手更狠，一见情况有异，立刻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但就在他手指勾动扳机的瞬间，胡老爹头向旁边稍稍一侧，额头太阳穴与枪口之间，突然凭空多出了一小团暗绿色的东西。紧接着枪声响起，那团暗绿色的东西炸成碎屑，一颗变形了的子弹头垂直掉落在胡老爹右肩的肩窝处。
胡老爹此时侧过脸来，朝着身后的健硕男子很诚恳的样子说道：“俺功夫很高的，一枪撂不倒。你要不要多开几枪试试？”
那健硕男子闻言目露凶光，右手手腕轻抖、枪口连颤，眨眼之间竟是朝着篝火旁的陆明轩、周远山、孙川、空念大师、陆曼曼、顾寻六人各开了一枪。
随着这连绵不绝的六声枪响，但见半空中连续炸开了六团暗绿色的碎屑，六枚变了形的子弹头，相继掉落在胡老爹身前不远处。
那健硕男子眼见不妙，双腿发力便要向后纵跃，却猛然发觉双脚竟然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但见那片潮水般涌来的暗绿色东西，已围着他的双腿涨到了膝盖处。离得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各种各样的绿色树叶，成千上万堆积在一起所形成的叶潮。
健硕男子心中惊骇，扭头向身后同伴处望去。却见那四名同伴比他更惨，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成堆树叶埋到了鼻子下方，变成了四堆按楔形排列的、只露出半个脑袋的绿叶堆，八只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胡老爹此时身形微晃，已从那健硕男子的左臂弯下脱出身来。那男子甚为决断，虽然搞不明白胡老爹是怎么做到的，但显而易见，己方已然陷入绝境，再无反抗余地。他立刻将手中的M9扔在地上，想要举起双手准备投降。但还没等他把投降的话说出口，脚下的成堆绿叶猛然向上急涌，瞬间就埋到了鼻子下方，把他变成了第五堆只露出半个脑袋的绿叶堆。
胡老爹冲着篝火旁的六人摇头苦笑道：“这家伙还真是凶横！本以为他会继续朝俺开枪的，没想到他居然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大伙儿都跟着受惊了！”
孙川笑道：“受甚么惊啊？，都还没反应过来呐！这家伙真不愧是专业的，开枪的确够快。胡老爷子您也不慢，弹头都掉地下了我才想明白，敢情他是一人给来了一枪，确实够狠。”
陆明轩叹了口气道：“这些雇佣兵和正规军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正规军人即便遇到险境，首先想到的也是起码不能破坏任务；而这些雇佣兵则是把个人安危放在任务之上，为此即使将任务目标全部杀死也不要紧，大不了不收酬金就是了。”
他说着微微一顿，向孙川和胡老爹道：“时间差不多了，既然已经打了螳螂，那就让黄雀们也都动一动，实验开始前要做到山谷内彻底清场！”
胡老爹点点头，孙川将那台手持设备递给胡老爹，笑道：“黄雀们数量可不少哇，忙得过来吗？”
胡老爹左手接过设备，右手垂在身侧，不停变换着玄奥的手势，口中道：“没关系，五个人和五百人其实差别不大。”
孙川将设备交给胡老爹后，便转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胡老爹站在原地，右手的手势不断变换。四下暗影里的诡异“沙沙”声一直未停，此时随着胡老爹的手势愈响愈密，暗绿色的叶潮从火光边缘一波又一波不断涌入，围着篝火堆成了一道绿色长墙。
昆仑山地区的植被相对贫瘠，除了草甸之外，多为各类矮小的蕨类灌木，相对高大的乔木基本上就是云杉。所以这些被胡老爹汇集过来的绿叶，大多数都是形状细长的针叶。
待得黑暗中那不绝于耳的“沙沙”声止歇，胡老爹吐气开声，右臂抬起，右手掌心向着那道已经堆积起三米多高的绿色长墙虚空一按。篝火旁的几人只觉得整个山谷都随之一晃，那道绿色的针叶长墙猛然向内塌缩，凝实成一条直径两米左右、长达七八十米的绿色巨蟒。
胡老爹右手手势依旧不停变换，迈步向蟒状针叶堆走去。随着他的步步靠近，那条绿色的巨蟒身躯上，轻微的“嗤嗤”声响起，竟然渐渐凝结出满身的鳞片。紧接着狮尾、鹰爪、马面、鹿角、牛嘴、虾须一一显现，最终幻化出一条绿色的巨大针叶苍龙。
篝火旁的几人瞧得目瞪口呆，周远山拍着秃脑门道：“老爹您可真行！这是照年画整的吧？”
胡老爹头也不回，啐道：“呸，会说话不？年画上那叫鲤鱼，你拿俺当抱鱼的大胖小子呐？俺这明明就是国画风格，典型的中国龙。这叫尊重传统！懂不？”说罢脚下点地，纵身跃上龙头。
巨大的针叶苍龙身躯扭动，带着满地的落叶和那五个露出半拉脑袋的绿叶堆，滚滚向前杀入黑暗之中。胡老爹独立龙头之上，左手将那台手持设备的屏幕举到眼前查看，留给众人的背影，气概格外凛然。
从篝火旁望过去，视野中的整个画面显得威势滔天、如梦似幻。周远山咋着嘴评价道：“啧啧，胡老爹这是返老还童了么？居然还能整条龙出来耍。乘龙追杀呀！这家伙，得亏是整了条传统中国龙。这要是整头带翅膀的西方巨龙出来，欧洲雇佣兵见了，还不得把老爹当成变身龙骑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