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为了活着（上）

赵锐是坐在戴泽的车里打的电话，跟方思源分别没多久，他就开始向外界散布消息。

有人说媒体这个行当是政府圈养的忠狗，这种说法不见得能站住脚，但不得否认，官方宣传部，对媒体的控制力度确实很大。近年来就有不少省市的宣传部长地位水涨船高，虽然实权没有增加多少，但一部分坐在这个职位上的人也顺利进入了常委，手中也掌握了关键性质的一票。

所以赵锐将宏都大厦那晚真实的伤亡情况散布出去后，目前还正在加印的华亭日报并没有任何更改，依然是二十多人，但报社一把手却第一时间向宣传部长做了汇报，宣传部长明显也知道这次事件的重要性，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能控制在常委会。市委李书记如实再次上报，在被上级一阵严厉批评后，决定明日召开常委会，成立专案调查小组。

风暴骤至。

鲜为人知，但知道内情的人，却无一例外心神震撼。

十一月的华亭，天气开始转凉，过了下午四点钟后，微风阵阵，吹在人身上，让人感到一阵惬意。赵锐也没什么吩咐，只是让自己手下的第一杀器戴泽开着车，围着华亭，漫无目的在各个区域转悠，看着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工程，自己的会所，一分激昂，两分感慨，三分不甘，剩下的四分，则是枭雄迟暮的黯然。

“对我这个决定，你怎么看？”

赵锐轻声道，打开车窗，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阳光，天高气爽，光线柔和，可自己怎么就觉得今天的阳光这么灼热刺眼呢？他嘴角动了动，有些自嘲，太久没有接触到阳光，整日躲在幕后，现在出来转一转，其实挺好。

“你背叛了陈家。方思源会因为这件事双规，甚至进监狱，接下来，你将要面对的是陈家近乎疯狂的打击报复。”

“你、完了。”

戴泽开着车，平静道，这个男人不管怎么说话，用什么语气，声音都堪称悦耳，据说现在国内有不少网站专门放上女人在做某些事情的录音，深得宅男喜爱，估摸着要是让戴泽上去哼一曲，不露脸的话，下载率绝对能创新高了，他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让人警醒，顿了下，又补上了一句：“你会死。”

“是啊，我会死。为陈家办事，做走狗，有肉有骨头，可一旦背叛，没谁能承受得起这种后果，而且我还将陈家的中坚力量方思源给拉了下来，陈家现在估摸着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饮我的血我才能解恨。你看，其实高高在上的陈家也不是什么神仙，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愤怒的。”

这个风云大半辈子的枭雄此刻笑容异常恬静，犹如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灭顶之灾，眼神淡然的望着窗外的行人，窗外的风景，静静道：“看看外面的高楼大厦，外面各式各样的女人，各种各样的豪车，这些东西，无论谁拥有，都不会心安理得，但为了拥有这些，只要有机会，人就会往上爬，不是为了所谓的辉煌，只是想让自己吃的更好一点，住的更好一点，拥有的女人的档次再提升一点。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嘛。活着，站在高处，让自己的风光无限的出现在别人羡慕嫉妒敬畏的视线里，这就是人最大的野心了。”

“我一生玩过许多女人，学生、老师、医生、空姐、甚至别人的老婆，他们都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正经身份，却在我身子底下说着各种不堪的词语。四十岁那年，我就成了华亭地下社会的霸主，四十五岁问鼎三角洲，到现在，还有两个月就过五十四岁的生日，我这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折寿来换，照理说，应该懂得知足了，可是如果要是可以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赵锐静静道，这些话，堪称掏心掏肺了。换作以前，他怎么都不会对外人说出口，但是现在，他却没有遮掩的平静说了出来。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圣人，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会难受。他也怕，现在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戴泽皱了下眉头，握紧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大异于平常的赵锐，犹豫了下，轻声道：“为什么？”

赵锐无声而笑，眼神怔怔的望着窗外，神似失神。沉默了半饷，才轻轻道：“为了活着。”他那张以往给外界印象极为深沉压抑的脸庞，此时此刻竟然笑得格外灿烂。

“你觉得如果我出了事，陈家会花多少力气来保我？”

戴泽没有说话，对于这个问题的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我老了。他们不会保我，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情，不久以后陈家也会另外安排人来接我的班，替代我成为三角洲的地下教父。这并不是我胡乱的猜忌，陈家内部已经将替换我这件事提上了日程，甚至都已经开始敲定人选。做牛做马做狗这么多年，他陈家说过河拆桥就卸磨杀驴了？换作任何人都会不甘。所以我选择反抗。只不过这次我选错了对手，输了，我也不怨谁，混这一行，对于今天的下场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都是命数，逃不掉。呵呵，不过至少让我有点欣慰的是，至少我不是输给了陈家，并且还给陈家带去了不小的麻烦。闹到如今这个局面，值了。”

赵锐喃喃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这是从他坐到了教父位置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话。

“戴泽，接下来你做如何打算？下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赵锐笑着问道，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五年多的年轻人，他是个人才，如果不是性格古怪的话，他现在肯定不至于还继续在自己身边做打手做保镖，对这样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的手下，即使赵锐再冷血，也不至于拖着他下水。

“你去哪，我送你最后这一次。然后我走，继续活着。”

戴泽轻声道，树倒猢狲散，在正常不过的道理，赵锐不是好人，戴泽自认也不是君子，主子落难，他离开，太正常了，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更何况是人，赵锐垮了，他当然要重新找一个好主子。

赵锐似乎毫不意外，也没怪罪的意思，轻声道：“给你指一条明路，去找李浮图吧。我栽在他手上，心甘。这个男人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我预料到了他背后的苏家，甚至是姜家，现在却没想到他跟周系也搭上了关系，甚至连……”

赵锐突然顿住，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淡然道：“送我去暮山公寓。”

戴泽皱了下眉头，没有多问，将车调头，驶向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