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阿丑的烦恼
丹王殿历史悠久，据说开派之时，便已落成，历经几百年的风霜之后，更是满目沧桑。那些古旧的梁柱，腐朽的木门，斑驳的彩漆，无一不记录着岁月流逝的痕迹——那是时光留下的年轮。
每次走在这样一座古老而沧桑的宫殿里，罗拔心中都莫名有些沉重，有时候亦会有些触动，就像是感受到了深深隐藏在这座宫殿里面的灵魂，古老而又沉寂。
在罗拔的印象中，这座宫殿永远是清冷的，远离了热闹与喧嚣，就像是一个孤寂而沉默的老人，每日迎着朝阳初升，又看着夕阳西下，在黑夜中沉湎过去。
宫殿的正门前，高高悬着两盏灵灯，样式就跟凡俗的灯笼一般无二，薄薄的白纸裹着里面橘黄的灯光。两点灯火柔和，在黑夜中犹如闪烁的星辰，有一种清寂孤冷的味道。
灯光映照的正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步履轻快，很快就到了门口。下一刻，便见从敞开大门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色八卦道袍，容貌清秀俊朗的少年。
这少年略显清瘦，面目有神，尤其是一对点漆双眸，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灿若流光。年纪约十五六岁，但神色沉稳有度，不似一般同年龄少年那般浮躁轻狂，但仔细一看，仍旧能够发现一丝隐隐的稚嫩。
他皱着双眉，莹莹如玉的脸庞上，是一片沉思之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令人头疼之事。
外面的空气微凉，扑面而来。罗拔深吸了口气，感觉胸腔之中舒展了许多，那些萦绕在脑海中的恼人思绪，好像一下子随风消散，使得心情愉快了很多。
站在丹王殿的台阶之上，仰望星空——海蓝色的夜幕中，星光璀璨，一如他印象之中的那片场景。从小到大，他无数次仰望星空，却从未厌倦那样的景色，因为每一次看，都会有种不同的感受。
万籁无声。罗拔一步一步，迈着青石小径，在一片绿竹林的包围之下，拾级而下。沙沙的竹林响动声包围着他，如情人温柔的呢喃。
秘境之事总是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尽管有了无头鬼赠送的那份宝贵的地图，但他对于这次的试炼仍是忧心忡忡。
他细数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手段，术法上有《小焚天诀》，已经修炼到了三层，而体修功法上有《阿难拳》，自身修为亦到了六阶边缘，不日即可突破，然而这样的实力还远远不够，若是碰上筑基修士，还是毫无反抗能力，除非动用压箱底的白骨元辰火以及化骨冥丹。
可是，灵火干系重大，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决计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而至于毒丹，则是用一颗少一颗，当时从潭底打捞出来的时候是五颗，先是在坊市那边用了一颗，灭杀了一对劫道的炼气修士，后来在地底蛇窟之中，灭杀了一位厉鬼宗的筑基后期修士，如今只剩下了三颗，也就是说，只剩下了三次救命的机会，若不是生死关头，他绝对是舍不得动用的。
这种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感，以及无力掌握的感觉，令他颇为烦躁，懊恼。
怀揣着对于未来的迷惘，罗拔浑浑噩噩地下了青竹峰。经过那个山门牌坊的时候，忽然间想起了那一个熟悉的夜晚——那个出现了星坠异象的夜晚。
那一夜，他还是个柔弱的少年，被高邑和宋德两人欺凌，浑身是伤地从条青石小径下来，就在这个山门前，他见到了那个善良的山精。
他想起了自己坐在简陋的，冒着云气的板车上，在山林间飞驰，那样珍贵而快乐的记忆，至今仍是印象深刻。
他想到了阿丑，那个总是喏喏的，在人前总是不知所措的，善良的山精。阿丑总是叫他先生，总是用一双亮如水晶的大大眼睛看着他，尽管阿丑是只山精，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相貌丑陋的，然而对于罗拔来说，他从没有见过像阿丑这般心地善良的人。
那个小小的，柔弱的山精……那一颗心，应该是水晶般剔透的吧？
罗拔忽然笑了起来，怔怔地回身望了一眼——那个高大的山门在夜色中沉寂，两边各自挂着一盏灵灯，灯光柔和而熹微。一片藤蔓在夜色中爬满了整个山门。
他转过身，点点头，心说正好肚子有点饿了，不如去膳房弄点吃的，也正好看望一下阿丑，说起来，已经有好久没见到阿丑了。
山间雾霭如烟。走了片刻，就见到了前方浓雾缭绕的一幢阁楼，灯火从里面透了出来，传来一阵阵喧嚣声。
沿着雾气中的小径一路走去，见到了几个山精，皆是对他行了个礼，姿态恭敬。
来到膳房前，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阁楼前的廊柱上，托着腮帮，怔怔发愣。旁边有几个小孩模样的山精在玩耍，忽然一个不小心，那颗竹子编成的圆球就砸到了阿丑的额头上。
吃痛地叫了一声，阿丑的身形立时失去了平衡，一个仰身，就往后扑通一声摔了下去。狼狈地站了起来，阿丑捂着脑袋，呜咽了一声，难过得就要哭出来。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青袍少年从雾气中走出，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先生……你怎么来了？”他赶紧抹了抹眼睛，眼圈中有明显的泪光在闪动。
罗拔笑了笑，低声道：“我还没有吃饭呢，同时也来看你啊！”
“先生是来看我的？”阿丑忽然仰起脸，惊喜道。
“是呀！好久没有看到阿丑了。”
“对哦！先生，是好久没有见面了，阿丑一直很想念先生呢！”
雾气弥漫的阁楼廊道中，罗拔捧着脸盆大小的碗，里面盛满了饭菜，一边奋力扒着饭，一边与坐在身边的阿丑说话。月光迷蒙，透过雾气，显得有些惨淡。廊道上陈列着一些杂物，还扯了一根绳子，挂了好多白色的厨师服，正迎风轻轻摇摆。
“阿丑啊！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呢！”罗拔看了看这个愁眉不展的小小山精，关切道。
“是的呢！先生！”阿丑难过地皱着一张脸，垂头丧气道，“最近阿丑很不对劲……”
“怎么了啊？”
“那个眼睛……”
“什么眼睛？”
“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好大好大的眼睛啊！”
罗拔心中一紧，脸色顿时变了变。忽然抬起头，将阿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尤其是在一双眼睛中盯了半响，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眼睛？难道真是上次在地底水潭中见到的那个诡异的眼睛？罗拔暗暗心道。
“眼睛怎么了？”罗拔按捺下心中的疑虑，问道。
“最近还老是做那个奇怪的梦啊！经常半夜醒过来的，发现自己不在床上了，就像是梦游一样呢！阿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害怕的……先生呐！这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吧！”阿丑低着头，难过道。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罗拔，明亮乌黑的眼睛中，写满了无助与担忧。
罗拔放下筷子，严肃地看了看阿丑，蹙眉道：“除了经常做梦，甚至出现梦游，还有其他的吗？比如身体上的不适？”
阿丑耷拉着脑袋，想了想，“没有啊！就只有这些了，可是阿丑好不安啊！就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沉吟半响，罗拔忧心道：“你们山精一族有看病的吗？”
“有啊！阿丑已经去看过了，可是医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反而开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药给阿丑，好难喝的，效果也不好，阿丑才不要喝呢！”
“阿丑啊，也许那眼睛真的有问题，你在那个地下应该看到了与那眼睛有关的东西，当时先生我在后山的水潭中就发现了同样的一个眼睛，差点就着道了。我觉得啊，阿丑你还是先把这药喝了，要是有严重起来，一定要跟先生说。”
“好的……先生也见到过这只眼睛吗？”
“对啊！那时候差点就迷失在水底了，那眼睛可邪门的很，我是看到了一个眼睛的雕像，估计阿丑你也可能差不多……”
“可是……阿丑都不记得了。”阿丑低下头，嘟囔。
“不用担心，现在不还没事嘛，也许只是一时的，过段时间就会消失了。”
“真的吗？”阿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青袍少年，眼神中隐含着一丝期冀。
“嗯！”罗拔宽慰道，“当时先生看到那个眼睛雕塑的时候，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霸占着自己的思维，头越来越沉，可后来忽然之间便消失了，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噢！”阿丑鼓了鼓腮帮子，一脸认真道。
“那药也要吃的。”罗拔补充了一句。
“可是……那药好苦，好难喝的。”阿丑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罗拔。
罗拔顿时哭笑不得，道：“阿丑啊，这药嘛，都是苦的，越好的药越苦，不是有句话说了吗，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喝怎么会好。”
“可是……那是人说的啊，阿丑是山精，不一样的。”阿丑喏喏道，眼神执拗地看着他。
看着有些倔强的小小山精，罗拔忽然觉得有些无奈，真像是个孩子啊！他暗暗心忖。
好说歹说，罗拔才说服了阿丑记得要服药。一边与阿丑说着话，一边将这一大碗饭菜解决。
安静的廊道上，一个青袍少年盘膝而坐，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瘦弱山精。
月光如水，一地白霜。